「诗歌」隋红宇/一脉不堪回首的流年

作者：隋红宇编辑：逄璞图片来源于网络

冬夜里的友人

早年的友人消失在同一座城池

隐匿于冬夜里的万家灯火

相较这错综、旷大的生活，他们

更像退回了苍茫的内心

相见难和借口，如同朔风呼啸，穿过

疏落的枝桠，最终渐次平息

人在中年，他们相继幻化为

机屏背后游移的手指

片刻凝滞后，快速翻过，犹如跨越

一脉不堪回首的流年

偶尔，风卷残叶般的消息

在云端和网络阵阵扑闪

飘洒过只言片语，再度迎向风雪

重新叠合成匆匆赶路的过客

老旧的友谊像彼此熟知的肉身

笑点、内伤、死穴，可轻松地一指中的

仿若心生厌倦的歌曲，旋律依然美妙

因为太多亲昵，弦断难为听

总在一次次闪念之间感到：身体内

某篇页码被撕去，那些用青春饱蘸热血

急就的诗行，变得语法踉跄

在青葱岁月栽种下的一株株情谊

被这光阴，光阴里的变故

裁剪得面目模糊

现在，他们继续丛生在我的倒叙里

在我的遥望和默然祝福中

深入大地，成为夜空沿途收留的影子

流俗

未亡人的恸哭猛地刺穿旧色楼体

众人神色悲戚，如默听谶语佛谛

这一时刻，歇斯底里的哀切

对逝者生前细节的哽咽

再不能激发出他的丝毫感念

殓尸布遮盖住平躺的轮廓

尘世的肉身，像尚未完成的木雕

我多想掀开它，看一看

被约定俗成掩盖下的面容

看一看他被病痛凌迟了二十年的样子

无言的制止却早已在四周围定

像雾霾钻入了每个人的骨缝

我匆匆赶来，又将匆匆离去

因为看不到他今生的最终一眼

第一次对流俗如此忿恨

再次被诗酒灌醉

面对相聚，我们这些亡命于诗的人

又一次谈起诗和酒。顷刻间

摆在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品里的诗酒

喷薄而出，于席宴之上飞飏

待到血管像黄河，醉意比长江

就回想当年，只带一支笔

一头撞进浩大的生活

忘情诗酒，写锋利的句子

评自溺的诗，喝荒唐的酒

相互吐露，暗夜里用思念解析的女子

江山随手指点，像庄严的起义者

浑身的热血直想哭

都说这些年，太像谜语的诗

奔波在命运的大街小巷

唯一没改变的，都相信彼此

内心还住着太阳

接下来就是互祝健康了，举杯相约——

再不写风尘满面的诗了

再不喝皱纹满心的酒了

再不说表达比酒量还大的话了

然后，在时光和情谊磨圆的桌旁

再一次被诗酒灌醉

擦拭

关机侧目之际，电脑屏幕上

爬伏已久的灰尘，催迫我近前擦拭

忽然，老V，听闻前年去世的老同事

他戴着高度眼镜擦拭电脑的样子

在显示屏的黢黑里晃来晃去

在他辞世前的今生中

徐缓的谈锋，狡黠的微笑

有板有眼地书写，正襟危坐地汇报

偶尔欺骗一下工作时间

与莫须有的网络棋手杀上一盘

构成了我长久的印象框架

我们曾经并轨共行一段日子

一起做过说起重要、平时不要的工作

退休后，他放任自己整天钉在电脑桌前

吸烟，下棋，炒股，搜看新闻

也打包随身的气管炎和哮喘病

在北方的冷与凉、南方的热与暖

之间，候鸟一样飞来飞去

灰尘片片拂去，身影慢慢虚无

这一刻，我看见干净如初的银屏

像时光张着黑洞洞的独眼

那些消弭的微尘

仿佛只有擦拭，才能证明曾经来过

新鱼缸

将新的、旧的，大的、小的

众鱼混放。达成一场

立体而现实的存在

有限的广阔里，水面不兴，鱼儿涌动

我透过玻璃形体观察生命

审视另一种不为人知的重要

像天帝悬空，审思众生

想象他们，是否甘于庸小

视卑微如水草般的修行

抑或争斗，相互噬咬

为那尺寸的呼吸

然而，这只是我自认的拥挤

他们分明是各自的佛陀

无虑无悲，安然自在

从不操心这被动的生存

是白的、黑的，或是美的、丑的

寒衣

纸金砖、纸元宝，都是半成品

要用几个夜晚的思念

才能让它们饱满起来。

里面叠着亲人的面容和一生。

一捆印满铜钱的黄纸

夹杂写往冥府的信件，立于墙角

像逝去的履历表、证书

和被总结的时光。

只有到了寒风堆积的那个晚上

它们才被庄严地派上用场。

人群仪式般四处云集

火光把黑夜烧得浑身是洞。

只有那时，整整一年里

所有的泪水和汗水

这尘世间亲人们的一切

才会在虔诚的灰烬中

让火说了个明白。

年货

离年三十还有半个月，姥姥就开始

做粘豆包、蒸年糕、包冻饺子，用编织袋

分装冻白菜、冻豆腐……用红绳

一捆捆绑好，依次摆在小小的仓房

直到站不下小脚，直到年的来临

再笑眯眯地看着它们，被热腾腾嚼入

我们狼吞虎咽的童年

这年腊月，八十六岁的母亲

又早早张罗，一次次催促

置办年货，将孩子从超市买来的

鸡鹅鱼肉们，用塑料袋

一袋一袋，按个头大小，摆满北窗外

和北阳台上，每天都要翻腾好几遍，直到

年三十的守岁饭桌上

吃几口就饱了，默默坐在一旁

偷看着前些天还在天南地北的我们

喝酒，吃菜，哈哈大笑

仿佛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里

四月的复归

春天的霞光，距离她只有半米

木纹地板的反射，油画了

她周身的温柔。

碗筷轻松哼唱，胶皮手套翩翩起舞

传自厨房的狐步乐章

像押韵的平平仄仄，抚慰肠胃

慵懒的舒适。

杂质、废弃物，被清理干净

诸般厨具整静如初，复归原位。

窗外的北方，是行将离失的四月

榆叶梅、达子香、连翘花，还有草色

刚刚羞答答地探出头。

我想起远处的一波波寒夜

当我像怒海，岛屿、暗礁、潜流

毕现，我伸举双手，如抓向稻草

抱紧她浑圆的温暖

这唇齿相依的饮食男女啊

人世间微小平凡的爱

令光芒如神谕，抚平海面

发作的潮汐，复归于海之深处。

作者简介

隋红宇，男，1970年出生，中国诗歌学会、中华辞赋社、齐齐哈尔市作家协会会员。有现代诗歌、散文随笔、古体诗词曲赋等作品见诸于《北方文学》《参花》《甘肃诗人》《中华辞赋》《诗国》《格律体新诗》《北方名家》《青年文学家》《齐齐哈尔日报》《鹤城晚报》《星光文学》等20余种报刊，被16种文学选本和“百度文库”“作家网”等20余家网站收录；曾获国内文学奖项十余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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