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鹃花开的季节里，我和她邂逅了。
她叫杜鹃，几十年前我的一名学生。
原本，对于当了多年老师的我来说，遇上一名学生，并不足以为奇。但杜鹃走过的坎坷历程，却实实在在让人惊奇。
1985年秋天，我在一个偏僻的乡村当老师。我所教的班是集中了全乡四年级尖子生的重点班。
已经开课了。但一个名叫杜鹃的学生，仍然不见来报名。
我找到杜鹃所在的山村。那是一个步行三个小时才到的旮旯小屯。十几座低矮的茅草房，零星散落在山脚。
杜鹃是一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当她父亲从山里把她找回时，她手里还牵着一头壮实的黄牛。
“老师好!”她丢掉缰绳，很高兴地走到我的身旁。
“为什么没去上学?”我拍掉她满身的草屑，轻声问道。
她不出声，把右手藏在身后，畏缩地看了看她父亲。
“老师，是这样!”父亲将杜鹃拉回自己的身边，拽出她藏在身后的右手，“你看看，她的右手残疾，不方便。”
我清楚地看见，杜鹃的右手，是一个擂拳。
“再说，家里也穷。还要人放牛。”父亲愧疚地抚摸着杜鹏的右手，看着我满眼的疑惑，又说道:“都怪我，她烫伤后，家里没钱，我自己找药给她治，结果手指手掌长在了一块。” 说着，她父亲眼圈发红。“不怪爸爸。”杜鹃说。
原来，杜鹃在做饭时，不小心烫伤了右手。父亲略懂药学，家里又无钱送她去医院，结果就弄成了这样。
“杜鹃的学习成绩挺好，就让她去上学吧。”我看见杜鹃满目期盼，心里怪难受的，“至于学费，我帮你们想想办法。”
杜鹃扯扯父亲的衣襟，很小声地说:“ 我想去!”父亲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爸爸真好!”杜鹃高兴地跑回家，边跑边说，“ 我给老师做饭去!”我记得，那一年杜鹃刚满十岁。
杜鹃来到重点班后，却变得沉默寡言。尽管我狠狠批评了那些嘲笑她的同学，但私下里几名调皮的学生仍然叫她“铁拐李"。杜鹃常常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右手掩藏起来。冬天，穿着宽大的外衣，将右手缩进袖筒;平时，整天将右手放在裤兜里;偶尔需要用右手时，也只是匆匆用过后就赶紧放回裤兜里。杜鹃还一度产生了退学的念头。
我买来有关张海迪、.高尔基的书送给她。在书的扉页上，我端端正正写上“身残志坚，学习榜样”八个大字。
也许是平时太委屈，也许是当时太激动，接过书时，杜鹃泪眼婆娑了。杜鹃学习很刻苦。课余时间，别的同学打球，聊天，玩牌，而始，只做两样事:孜孜不潜地看书，坚持用左手练字。
一个学期后， 杜鹃的学习成绩已在全班首屈一指。
小学毕业时，杜鹏以全乡最好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这一年， 我也改行调外地工作去了。
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是这次邂逅杜鹃亲口告诉我的。
在中学时，杜鹃学习依然勤奋努力。她并不在乎某些同学对她的嘲笑， 她要用事实告诉大家，什么是身残志坚。她相信，“杜鹃花开” 会有时。
几年后，杜鹃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在面试时，却碰了壁。考官说:“你这样子是不能当老师的。”
她苦苦哀求，母校以及乡里县里的教育部门也出面说情，她才被作为特殊情况接纳了。
大学毕业时，她的学业极为优异。学校要她留校，她婉言拒绝了。省城的几所大学有意要她，她也没有答应。她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自己乡里的中学。她说，那里更适合她，也更需要她。
刚站上讲台时，她的右手确实将学生吓住了。于是，她在右手拳头上，描绘了好几朵淡红的杜鹃花。她对她的学生说，这是杜鹃老师的象征，也是为了让杜鹃四季花开。
如今，杜鹃老师已成为全县名师。她那只“杜鹃四季开”的右手，也早已闻名遐迩。常有各地老师赶来，一是观摩她的教学，二是一睹她的右手。
说到这里，杜鹃伸出她的右手，说让我也瞧瞧。手上几朵淡红的杜鹃，与自然的并无差异。只是显得更为精致，更为曼妙。
看着满坡满岭盛开的杜鹃，我百般陶醉!心里不禁喃楠自语:真是太美妙了!
作者：蒋育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