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子君的手记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当初的誓言还深深地在我耳边回响。
那时候我们俩还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你和我。如今，我俩却怎么也回不去了。
如今，我在父亲这儿饱受冷嘲热讽。从前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我与你走在大街上，毫不理会 “老东西”、“小东西”等路人的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坦然如入无人之境。”而今的我，心力交瘁，真真一丁点儿都受不了他们的指指点点。我只能整日待在房里，望着窗外闹市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回想着我们曾经的时光，聊以慰藉我的心灵。
我想念那会馆外的槐树和紫藤条，从窗户缝间向外望去，一片叶子覆盖在另一片叶子之上，密密麻麻，藤条已经爬满了槐树，葱葱绿绿；我想念吉兆胡同里的砖板，那在我等你回来之际，抚摸过上千次而凹陷下去的痕迹；我想念你一袭青衫，我身着旗袍，与你手挽着手走过的路；我想念我们俩在一起的日子。可你偏偏薄情寡义，说，我已不再爱你了。
那时，每天我洗衣做饭，喂油鸡，逗叭儿狗。在繁琐的家务之中穿梭来穿梭去，忙得团团转。房东太太因为我家的油鸡跑到她家那边，吃了她家的几粒粮食，就阴阳怪气，我气不过我也回她几句，我俩吵着争得面红耳赤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我们没有米吃了，我去想办法去筹米，吃了就筹钱，筹来了就吃饭，还要喂养阿随，饲养油鸡。虽然我们过得很拮据，但我感到很幸福，心里就像抹了蜜般甜。我冲破了封建的旧家庭，与你建立起了新式小家庭。每天我都会高高兴兴地抱着阿随哼唱着歌，心里是说不出的欢乐。
后来，你被辞退了。你我都很惶恐，呆呆愣愣地坐了许久。我不知如何的安慰你，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俩已经很久没有真真正正地聊过天谈过心了，我已经不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了，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夜晚，我们相拥而眠，但我却不知怎么地感觉很陌生，我们曾无话不说，现在我们无话可说，我们隔着的鸿沟在渐渐地扩大。你给《自由之友》的编辑写信，登各种小广告，可总是石沉大海，没有什么音讯。
你常常去通俗图书馆，在那里你一坐便是一整天。我在家里与阿随大眼瞪小眼，这一瞪便也是一整天。有时候，你回来了之后，会跟我提起当初在会馆破屋里我俩谈起的那些话，《诺拉》《海的女人》，我依旧是点着头答应着你。可听着听着我便想起在趴在门口的阿随，它在那儿眨巴眨巴眼睛，摇着它的小尾巴，多么可爱啊。我已经渐渐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了，我们已经没有了往常的那般共鸣，我渐渐沉默了。忽的，我听到你说“我己经不再爱你了“，我陡然震惊万分，心中无限悲凉。我以为我们俩在一起，我就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可如今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曾幻想着跟你相夫教子，你就在外为我娘俩拼搏。我也曾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为你洗手做羹汤。我以为我得到了你的爱情，便是找到了幸福，达到了我的人生目标，如今想来皆是虚幻，水中花，镜中月罢了。我惶恐着躲避着我的双眼。
我那时的行走范围，不过就是你的世界。我将青春韶华都予你。到头来，一场空。冰一样的针刺痛着我的灵魂，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想在严威和冷眼中走过剩下的路，负着虚空的重担，走向那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墓。
我想念会馆外的槐树和紫藤条，会馆里则传来阵阵你我的谈笑谈笑声，然后，弥漫在空气中。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我活不下去了。也许我格外的不幸，因为我是女人。也许我们曾经相爱过这就足够了。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一次，再见了，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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