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活了大半辈子的我，说起 上成都 ，那首成都人耳熟能详的童谣便跳出记忆的深处，勾起我无尽的回忆。 时光回映在1964年。清汤稀饭充饥肠、红苕根根填肚皮的灾荒渐行渐远。日子好过了，春节也来得快。其时，阿婆带着我和哥哥妹妹从自贡坐火车上成都团年。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们从火车北站坐无轨电车，经过人民北路，到达东城根街。下车没多远便进入一个门牌为永兴街17号的四合院。阿公阿婆就住在这里。院内石砌假山、花圃盆景；院外水井雾气、小路连街。不远就是皇城坝。仰视雄伟的宫阙，环绕灰砖城墙，便有了小人书《三国演义》中魏蜀吴、刘关张的画面。少城公园也很近便。人工湖碧波荡漾，林荫道古木参天。 让我们荡起双桨 的歌声远自银屏，近在耳边。大年三十，一大家人陆续到齐。除母亲和姐姐留在自贡外，父亲也随归心似箭的人流赶回成都。老辈子嗑瓜子摆龙门阵喝茶谈笑亲热祥和；娃娃儿伙扯提簧打弹珠跳绳子天真烂漫。而在大街小巷不时听到的童谣也传到我们的院坝，引起老表儿们的共鸣，使胖乎乎的我感到亲切好奇： 胖娃胖嘟嘟，骑马上成都 成都又好耍，胖娃骑白马 是啊！我们婆孙四人一路来成都，火车轮子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幻化为哒哒作响的马蹄声。其实从自贡进入成渝铁路就经过了 白马庙 车站。冥冥中的契合加深了我对 骑马上成都 的得意。 白马跳得高，胖娃耍关刀 关刀耍得圆，胖娃滚铁环 咦！作为自贡鸿鹤坝化工厂的职工子弟，我还真有偷钢筋做铁环，上学路途风火轮的洋盘。要是把我那幅又大又圆的铁环带到成都，那滚动的声音都要压过此起彼伏的响簧。 铁环滚得远，胖娃跟倒撵 撵又撵不上，白白跑一趟 娃娃儿伙唱完一哄而散。一个小老表儿还故意扁着嘴唇向我做了一个怪相。后来回想，这个怪相针对的是我地包天反颌的遗传面相。而 白白跑一趟 的结句似乎与前面有些不协调，听起来也有些不爽。 在童谣与火炮儿的混响中，年饭的张罗也红红火火。以阿公阿婆为主心骨，老老小小30多人济济一堂。四合院的坝坝头摆了四桌。阿公率先上灶烹饪他的拿手好菜烧什锦。那身穿围腰，掌勺品味的专注连同厨房的腾腾热气，在我心中定格为一幅油画。各家主妇轮番上阵。三个姑妈凉菜蒸菜烧菜各司其职。阿婆倒成了闲人，嘴里衔着纸烟东瞧瞧西看看。已经成年成家的表哥表姐们也争相帮厨。人多力量大。年饭桌上鸡鱼兔鸭回锅肉丰盛得很。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中，大表哥吹起萨克斯，二表哥拉起中提琴，在四川省歌舞团的大表姐和在四川川剧团的四表姐，跳舞唱戏，自娱自乐。 第一次上成都过年便在心中埋下了幸福的种子。三年后，我又有了 骑马上成都 的经历。时逢文革爆发。红卫兵的哥哥姐姐在大串联中上成都，到北京，还在天安门广场见到了毛主席。因为小学生没有大串联的资格，我只能目送开往成都的火车发慌发呆。说来也巧，小学同班的马帆马班长领头，我们一行四个红小兵沿铁路从自贡站倒行至舒平站混上开往成都的火车。可偏偏就在养马河车站被乘务员查票。一句 大串联都过了，还跑！ 的呵斥，我们便被赶下车去。即便如此，我们仍兴致勃勃地沿着铁路步行到灵仙庙小镇。一碗小面下肚，一夜串联梦幻，第二天继续混车到达成都。还是夜幕降临，还是无轨电车，但华灯之下的皇城坝已面目全非，当年游人流连拍照的景象也荡然无存。全城淹没在大字报大辩论的海洋。大卡车横冲直闯。车上架着机关枪，两边车门站着的伙子武装到牙齿。他们紧绷着脸，举着手榴弹吆三喝四，高喊 闪开闪开 。在通向永兴街的路上，我们被一伙中学生模样的人群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匕首在夜色中闪着寒光。几经盘查，我们才幸运脱身。第二天，我们冒着流弹和 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的喧嚣，相约北站，打道回府。 骑马上成都 出现希望与失望、快乐与惊恐的反差，但枪弹和匕首并没有削弱 上成都 的初心。那首童谣把我和成都紧紧拴在一起。1981年春暖花开之际，经历蹉跎岁月的我又在那首童谣的韵律中走在成都的街市。白天，盐市口新华书店看到买书的人群簇拥，我也凑闹热抢购曾经作为禁书的世界名著；晚上，中央芭蕾舞团在四川剧场首演《天鹅湖》。场外人山人海争相调票，而我则凭借大表姐给我搞到的甲票，近距离欣赏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在足尖与音符的大美流动中一饱眼福。 谁说 撵又撵不上，白白跑一趟 。我每次上成都都没有白跑。即便动乱年头有 上成都 的险遇，也加深了我对这座城市的记忆和关切。因为这座城市有我的亲人，有我看不够的名胜古迹，有不断呈现在我眼前日新月异的风景。半个世纪过去，从阿公阿婆的四合院辐射，少城公园宽窄巷、杜甫草堂武侯祠、送仙桥头浣花溪、红星路道猛追湾，流连忘返的热门景点都留下我的足迹。而成都的赖汤圆、钟水饺、龙抄手、韩包子、担担面、夫妻肺片等名小吃也是我舌尖上的常客。世纪之交，我工作所在的中国水电七局建成国家重点工程铜街子水电站，从长计议在成都平原建立基地。局总部搬迁入住成都。 那天秋高气爽，丹桂飘香。不惑之年的我随浩浩荡荡的车队沿大渡河出乐山沙湾，再经夹江马村绕过双流牧马山， 骑马上成都 的感觉妙不可言。落户成都后，我参加了锦江治理及地铁等市政工程建设，职业生涯与这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融为一体。我从 上成都 的过客转变为 建成都 的主人。而今，中国水电七局以成都为平台，以 乐成七局、和融世界 的企业文化，走向全国，杨帆海外，蜚声 一带一路 。年逾花甲的我定居蜀汉路，在金沙遗址与一品天下之间，或自驾出行，或徒步观光，或地铁四通八达。当我驻足取代皇城坝的天府广场，来到少城公园鹤鸣茶苑，坐在竹椅上，喝着盖碗茶，总要回首曾经的永兴街17号。阿公阿婆的四合院早已拆迁，那口苔藓斑驳的老井也不复存在。昔日的街市高楼林立，广场舞的乐音伴随这座城市的变迁，击节兴旺昌盛的长治久安。而我依然习惯吟唱着 骑马上成都 的童谣穿越时光隧道，浏览来时风光，展望美好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