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闭上眼享受盲人按摩师精湛的手法时，也常常充满好奇与敬佩，他们的双手缘何能够精准地找到每个穴位，在经络腧穴间自由游走？他们如何练就了力透骨肉的手劲儿？
你怕黑吗？两眼一抹黑的时候，会不会心头一紧，手不知往哪儿放，脚也不知道该迈向哪个方向？
但是，在我们身边有这样一些人，他们的眼睛看不见，手却精巧。他们凭着一双手“按”出一个属于他们特有的职业：盲人按摩师。
当我们闭上眼享受盲人按摩师精湛的手法时，也常常充满好奇与敬佩，他们的双手缘何能够精准地找到每个穴位，在经络腧穴间自由游走？他们如何练就了力透骨肉的手劲儿？9月22日，记者走进盲人按摩师张华峰的民康专业按摩店，记录并体验他们师徒三代一天的生活，近距离感受他们眼前的黑暗与幽明，触摸他们用双手按出的属于自己的暖色人生。
见面
和他的师傅握个手
我痛得“嗷嗷”大叫
川师大东校区旁，富桥小区内。9月22日早晨8∶30，民康专业按摩店准时开门，我如约而至。
店里，除了张华峰和他的两个徒弟，还有一位婆婆。婆婆也是盲人，满头白发。“这是我师傅张群芳，我大部分手艺都是从她这里学来的。”张华峰拉着师傅给我介绍：“有个徒弟回家了，师傅专门过来给我帮忙，她今年已经72岁了。”
“婆婆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按？”我的疑惑虽未出口，但略微的停顿让老人感到了什么。她说：“我们握个手吧。”于是，就将我的手握在了她手里，瞬间，我“嗷嗷”大叫起来。
在这个不足50平方米的按摩店，摆着四张床位，不管是床上的床垫、床单，还是床与床之间的隔帘，不仅整洁干净，而且样式淡雅。这样的精心设置出自他们师徒，可他们却无法看到。我想起了“盲人点灯”的故事——他们虽看不见，却尽力为顾客营造着最温馨最清新的环境，希望看得见的人能从中感受到愉悦。
整理床铺，更换床单，穿白大褂，谁也不会撞上谁。“以前有人看到我们在店里行动自如，还以为我们不是盲人，说盲人按摩是唬人的。”张华峰说，视力残疾有多个等级，并不是人人的眼睛都一点看不见；有的人虽然全盲，但几天就能熟悉室内环境。
点穴
我对着图也摸不到
他手一搭准确无误
刚开门，来按摩的客人不多，张华峰就带着徒弟练习手劲儿。“盲人按摩师就是靠手吃饭，练好‘手功’尤其重要。”他告诉记者，为了增加手的力量，每天都做俯卧撑，最开始是用5根手指着地，然后用4根手指、3根手指，最难的属“一指禅”和“中指颤”。
做完俯卧撑后，张华峰又教徒弟“抓米袋”。抓米袋的一个要领就是扎马步，徒弟的马步始终扎得不实，5个指头抓在米袋上的力道自然也就不够，张华峰一遍又一遍地给他们示范，不一会儿工夫，汗珠子就渗了出来。
说起张华峰新带的这个小徒弟，师傅张群芳有些无奈，原来小徒弟学了好一阵子，还分不清“足三里”在哪里，性急的张华峰火一上来犯了心绞痛，住进了医院。
“‘足三里’到底在哪里呢？”看到我对穴位似乎很感兴趣，张华峰让我先去看看挂在墙上的“穴位挂图”，再试着找一找。或许不想太为难我，他又补了一句，“基本在膝盖下方三指处。”
记者用手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足三里”，这时张师傅走过来用手一搭，“就是这里。”
说起按摩和穴位，张华峰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以前在残联学习按摩的时候，每天对着一个‘穴位娃娃’练习，时间长了就能将人体的各个经络腧穴烂熟于心。只要触碰到人体，就能凭感觉准确找到关节和穴位。虽然每个人的高矮胖瘦各不同，但关节、穴位在人体所处的位置，与整体的比例是一样的，按摩师能通过比例的判断，准确找到关节、穴位。“你们眼睛好的人，总喜欢用眼睛看，我们全凭手底的感觉。”
体验
他站几小时已习惯
我的脚早酸胀不已
“朱孃，你来了！”视力上的障碍并不影响张华峰师徒识别顾客。来到店里的客人刚一开口，张师傅马上迎了上去。
到了中午，到按摩店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大多是老主顾，也有歪起个脖子进来的新客，“不晓得是不是落枕了，快帮我按按。”“没得啥子，马上就好了。”张华峰告诉我，有很多客人哪里一痛就会找他来给按摩，但如果按摩不能解决病痛，他会建议客人马上到医院治疗，“宁肯不挣钱，也不能耽误了病情。”
“平时要多运动，平时自己也可以学着按一些穴位。”在给客人按摩的时候，张华峰也会讲一些按摩保健的常识，“比如关元穴，平时多按按，对女性特别有好处……”听着张华峰侃侃而谈，我想起了他摆在里面小屋书架上的那些书：《中医基础理论》、《经络腧穴学》……
四张床位躺满了客人，有的客人在外面坐着排队，有等不及的就先走了。这时，张华峰就会忙不迭地连说几声“对不起”。
陪着张华峰站了两个多小时，我的双脚酸胀，忍不住坐下来。趁着休息的空当，张华峰喝了一大杯水，又开始给下一位客人按摩。
对话
说失明他波澜不惊
我内心却五味杂陈
“现在是下午4点20分。”张华峰白色制服的口袋里，装着盲人专用的语音手机。推拿按摩时，凭着经验，他总能估摸出时间，感觉快到时间了，就按下手机，手机自动报出时间。
想起盲人海伦·凯勒的那句“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记者试着问：“如果视力没有问题，你会从事什么工作？”还没等张华峰说话，快言快语的客人朱女士抢着替他回答：“他啊，人聪明，要不是现在眼睛看不到，他肯定继续做生意。”
在他们的讲述中，我得知张华峰右眼天生失明，之前左眼还能看到，那时他尝试过很多工作，还做过几年生意。后来，左眼越来越糟，最后戴上眼镜的矫正视力也仅有0.1，几近双目失明的张华峰到了市残联学习盲人按摩，后来又自学了很多中医理论。说起过往，张华峰就像摆别人的龙门阵一样，可此时我的心里却五味杂陈：“当眼前的黑不再是黑、白不再是白，曾经的‘五光十色’渐渐模糊，他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挣扎才有了如今的豁达？”
说起现在按摩店的生意，张华峰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已经很幸福了。他还悄悄地告诉记者，现在他正准备“招兵买马”，准备在东三环附近找个口岸好的店铺，再开一家按摩店，“多带几个徒弟，大家都是残疾人，痛苦都是能感受到的，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也可以帮助其他的残疾人。”
记者手记
“屏蔽”黑暗 让笑容传染
刚刚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推拿》是一本关于盲人的长篇小说。作家在小小的“沙宗琪推拿中心”为盲人搭建了一个大大的人生舞台，展示着盲人推拿师群体内心深处的黑暗与光明、快乐与忧伤。
在我们身边，也有这么一群盲人按摩师，他们的生活真实而细碎，具体而日常，没有波澜，说不上美丽。但是，在一天的体验式采访中，我看见了他们踏实地迈着生活中的每一步，听着他们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愿意爽朗地笑一笑。
张华峰说自己“一辈子都在和命搏。”但在一天的相处中，我没有听到他唉声叹气，也没有抱怨，随时都要搏一搏的乐观仿佛来自骨子里。从他的身上，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幸福叫踏实。
说实话，选择这个题材，我不想因为这个群体的独异而肆意渲染他们的不幸，也不想以健全者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来书写所谓的悲悯，只是希望通过我的记录，把他们的生活真实地再现出来，让大家都能用温暖平和的心去了解盲人按摩师这一独异于公众经验和群体意识之外的沉默人群的常态人生。
记者 李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