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时常在经意与不经意间询问自己,缘是什么?
缘是与生俱来、无以超脱的物质,还是偶然而必然的相遇与相知?
缘与情碰撞之时,是否就成为那种绝美的境界——
哦,原来你就在这里!
01 进 山
五月,山雨浓稠,泥泞了所有入山的路。
我沐在山下古镇漫天的雨里,四处静寂,紧了紧身后的背囊,开始了雨中山陉惬意的跋涉,就为了寻访那座让我千里之遥慕名而来的千年古刹……
沿着幽深的山涧,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晚春的山林在雨水的洗涤中格外的葱绿,那绿都盈出了诗意,盈成了幽涧清脆的鸟语。
我尽量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这个冒昧的闯入者,惊搅了这山这雨的宁谧。
在怡人的静谧中走了许久,前面豁然开阔,这才发现自己正置身江边,清澈的江水也感染了山的绿,那绿显得更加脆嫩,令人忍不住要掬捧入口。
眺望江畔的山体,一角飞檐隐在林中,古朴的中国红在满山葱绿的映衬下,格外地迷眼。
我不禁加快了脚步,朝着那向往已久的清凉佛境走去……
千佛山在清江边上,因石壁上的千尊古代摩崖佛像而得名。
据说在东晋咸康年间,山上曾建有一座“千佛庙”,那庙上倚石壁,下临深潭,木阁三层,古朴典雅,蔚为壮观。
可惜在“文革”时,千佛庙被“破四旧”的人们付之一炬了,现在旧址上只搭建了一处简易的寺庙。
庙下有一深潭曰“佛潭”,清江八景之“佛潭印月”就出自此处。
据说,每逢月圆之时,佛潭能把千佛、雄庙、圆月印入潭中,宛如仙境一般。
由于千佛山正在开发,且逢雨季,游人稀少,江边只有几只游船在等待着上门的生意。两岸都是悬崖绝壁,这乘船便成了朝拜千佛庙唯一的途径。
我招呼着上了一艘小游船,小船缓缓划动,沿着清江逆流而上……
弥勒佛
02 缘 遇
上得山来,只见庙门外有一联:“楼台数座原无地,水阁双清别有天。”进得庙来,又有一联:“到此人皆佛, 同来我亦仙。”
果然是清凉佛境啊!我不胜感慨。
幽暗的寺庙里,浓烈的香火重重包裹着一切与佛有关的物体。空旷冷寂的气氛在僧人们喃喃的诵经声中蔓延了整个寺庙。
此时此刻,整个寺庙似乎只有佛的存在。
我在前殿一尊眉开眼笑的露脐大佛前停了下来,正要引项细看佛基上的文字。
突然第六感觉告诉自己——有人正往这边走来!我不禁收回目光,转向那个感觉中渐行渐近的人……
我们都是凡人,都曾在众多熙攘的人群里用心找寻着一种目光,那种似曾相知、一见如故的目光。
我们游离的目光交汇了,刹那间交汇在这清冷的千年古寺里,一尊巨大的笑佛前。
常年缭绕的人间香火,让这佛有了人间的笑意,那笑容里包纳了尘世众生的离合与悲喜!
走近的那人,身披当地的蓑衣斗笠,身材高大,五官分明,目如深潭,我们目光交汇之时,目中星子闪烁,我不禁心中一颤。
一时无语,我们一起细看佛基,此佛名曰——弥勒佛。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我们不禁相视而笑——
都为寻佛而至,在此清凉超然的洁净之境,佛赐了我们一段缘!
03 谈 禅
“走,我们到那边山崖去,看看这寺院名贯千古的摩崖佛像。”
那人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我们仿佛就是相约经年的旅人,在此守候多时。我们相携的手在彼此温热的掌握中,有种久别重逢的潮湿。
攀爬着倾斜于江面的崖壁,我接连滑倒在地,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整个抱起,用手掌抵住我下滑的脚步,一点点把我推上了山坡。
好不容易上到半崖上的平台,我们已狼狈得如两只在泥潭中打滚的猴子。他把双手在衣服上搓干净,掏出手绢温柔而细心地替我擦拭着满是泥水的脸和手。我溅满泥巴的眼镜也在他的手中很快恢复了明净。
一切,似乎那样地识熟如昔——
这地方、这江面、这山崖,这潮湿的雨,此情此景,包括这一呼一吸的气息……
“你真的信缘么?”我不禁脱口而出。
他闻声慢慢地抬起头来,线条很硬的唇角有一丝惑人而深邃的笑意在漫延着,黑锻般的眸光令我如堕深潭,无力自拔。
“我只相信眼前的一切,一种心动,从未有过的心动,佛赐的……”
携手依着湿润的山崖,我们极力瞻望这历劫千载的古寺:历史曾经的辉煌只在陡峭的崖壁上留下了千尊斑驳的佛像。
望着那瑰丽的摩崖,他吟道:“君不见,画师画佛别有神,诗人谈禅深入定;笔墨得以搜怪奇,天地之间僧妙境。此佛何以不面壁,深临古潭波激激!”
我不禁愕然!
“此佛何以不面壁,深临古潭波激激”!我初登此岸,望见崖壁上的佛像,在瞬间也有过这种迷惑。
想来佛们早已超然静界,无需面壁而求静。
他们能从这动荡激越的江水之中参透佛界宁静而致远的内蕴,这静与动只在瞬息的转化之间。
虽然历经了千百年无情的风雨,佛们依然静默于此青山碧水之间。
历史的尘埃掩埋的只是佛有形的形体,而佛无形的精神与韵致,已超然在历史、尘世之上了。
所谓“天地之间僧妙境”,大概说的就是如此境界吧?
“画师画佛别有神,诗人谈禅深入定”,此佛因画师之手竟然有了人间的灵气,而浅悟禅机的凡人却又状似老僧入定。
看来这世间万物只在极端的轮回与转化之中,有言道“物极必反”,诗人之神,因禅而入定;而佛界之定,却因人而鲜活。此实乃智者之词!
佛们神情自若、悠然自得地面对着滚滚江流,千百年来,不为另物所动。
岁月的风尘侵蚀了佛的形体,但佛们依然安祥而致远地在此凡尘俗世之中有或者无!
我微笑道:“给你讲一个谈禅的典故吧——
长沙禅师有一天去游山,回来时,首座问他:和尚,什么处去来?
长沙答:游山来。
首座:到什么处来?
长沙:始随芳草去,又逐落花回。
首座:大拟春意?
长沙:也胜秋露滴芙叶。”
他欣然接道:“禅师的生命是无限自由的,他象风一样,随芳草前行,又逐落花而归,无所驻留,却冷暖自知……你可谓悟禅极深啊!”
我轻叹着:“我不是悟禅,以我的秉性,只能是慕禅而已!人活在此凡尘俗世间,象风一样无所驻留的自由,只能在溶入清凉的佛境之时……”
我们欣悦的目光,相互交溶在谈佛悟禅的一片清凉之境。
我们彼此的心灵紧紧相携,却高踞在轻盈的云端,俯视那一江东去的清流。
而我们沾满了尘世污垢的十指,却注定无以涤洗灵魂的卑劣;我们的情缘在此清凉佛境中衍生,无欲而且纯粹。
但我们只是凡人,在佛界之外,注定还有许许多多难以超脱,却也未曾真心要去挣脱的牵绊……
摩崖佛像
04 别 离
暮色渐起,我们下山来到游船之上。
只见“佛光碧潭垂,烛影丹纱摇”,佛在潭上,月落潭中,这美妙的景致自是另处不可见,只是此中有啊!
“知道那首《佛潭印月》的回文诗吧?”他微笑着看我。
我轻轻地摇头,静静地听着……
“花开菊白桂争妍 ,好景留人宜晚天;霞落潭中波漾影,纱笼树色月笼烟。烟笼月色树笼纱,影漾波中潭落霞;天晚宜人留景好,妍争桂白菊开花。”
“真佩服前人的智慧和才华,这诗顺念倒念皆能成诗,且把这情这景描述得别有神韵!”我不禁感慨。
颔首低语间,船已摇至佛潭潭心。
但见千佛庙居于山水之间,栏外苍松翠柏,花木环绕;崖上石藤倒垂,檐际泉飞,四时疑雨,洞壑幽深。
崖壁上,千余尊大小佛雕或结跏趺坐,或施禅定印,或迦叶侍立,有的浓眉大眼,有的面目清秀,有的活泼开朗,有的温顺虔诚,有的体态臃肿,有的却又形势笨拙,真是形态万千,各具一色。
可惜的是,大多佛像都被人为地损坏,许多已变得斑驳残缺,模糊不清了,好在佛下的潭水依旧澄碧深邃……
我们缘遇在潮润的五月,就注定没有灿烂的阳日的歌唱,没有野草茎般鲜嫩的甘怡;
注定没有清朗的月夜可以成诗,也没有前尘后世、海枯石烂的旦旦承约……
暮色四合的近晚,山下古镇迷离的灯影里,他在我的掌心轻吻着,一颗晶莹的泪滴入我掌心的纹路之中,滚动着;
我的视觉之域,在他渐远的背影之后,汹涌成迷蒙的一片……
许多年以来,那颗泪滴早已滚烫成一种隐隐作痛的心觉,轻易不敢再去揣摩!
05 释 然
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无以逃避的。
那些与生俱来的物质,成为了千万人之中两个有缘人最初一次、唯一一次、最后一次相遇的必须与因果。
在佛前,我们为自己求来一段缘,注定只有一次的相遇!
今夜,在灯下,品自己经年的忧伤,忆起六祖之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此世界之事,世间之情,想来也本如这般——有即是无,无即为有!
心境,不禁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