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联社】（记者 姜樊） 以房养老，是近几年解决中国即将到来的老龄化问题中，各种机构努力做出尝试的方向。去年8月，“以房养老”保险正式推向全国，为这个市场打开了新的局面。然而，一种“以房养老”为外衣的非法集资却混杂其中，让原本健康开展业务的行业蒙上阴影。
此前坊间已有传言，作为“以房养老”开展业务的公司-中安民生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及中安民生养老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统称“中安民生”)出现资金链断裂，上百名老人参与“中安民生”以房养老项目，面临失去房产的绝境，但中安民生对此曾多次辟谣。
早在今年3月9日，中安民生发布辟谣公告，否认中安民生项目暴雷，并表示均为谣言。此后，中安民生总裁李佳豪还特意召开说明会，再度辟谣，并称是“为缓解大家的困惑和心理压力，达到稳定社会的目标，不得已在两会期间召开说明会”。
但在4月9日，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在官微发布，针对有投资人举报北京中安民生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及中安民生养老服务有限公司从事非法集资活动的情况，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已对相关公司立案侦查。4月3日，警方依法刑事拘留包括公司实际控制人李某某（李佳豪）在内的犯罪嫌疑人88人。
中安民生“以房养老”的骗局才最终浮出水面。
扎根社区 骗取老人信任
中安民生总部所在地北京海淀紫金庄园底层商铺，巨大的红色“中安民生总部综合服务中心”以及“一站式服务大厅”的招牌格外醒目，门口5根旗杆耸立了三层楼高，除了中间是国旗外，剩下四面均是中安民生及其子公司的旗帜。而这几面旗帜与中安民生的牌子，直至4月11日才被撤下。
财联社记者在现场看到，自警方发布消息后的几天里，每天都有被骗的老人来这里“碰运气”，期望能有中安民生的工作人员接待，给予一个说法，但无一例外都是无功而返。现场还有老人趴在已落灰尘玻璃门上用手遮着阳光向里不断观望，但里面一片黑暗，能看到的地方只有几把椅子倒在地上，一片凌乱，公司已经无人开展业务。
“你看这旗杆、这门面，一看就是很大的机构，这我才敢投的。”一位在中安民生投资的老人从兜里掏出一张“VIP卡”向财联社记者哭诉，只有在这里既抵押了房产也投资买了他们产品的人才有这张卡，“但谁也没想到最终房、钱两空。”
财联社记者采访多位受害的老年人了解到，中安民生几乎全部都是打着“以房养老”的旗号，洗脑式地让老人将“铺底下房产证”拿出来变成养老钱，并许诺会按期发放“养老金”，改善老人退休生活，确实不少参与项目的老人加上自己的养老金月入可过万。
如果不是中安民生崩盘，或许老人们依然沉浸在“以房养老”的庞氏骗局当中。随着中安民生骗局浮出水面，老人们的“美好老年生活”也嘎然而止。现在，参与项目的老人苦不堪言，房子抵押面临被收走，退休金搭进去都不足以偿还借款，“以房养老”变成“没房乞讨”。
假借身份 虚构民政部门批复文件
“你在外面看不到，里面可大了。而且他们证书很齐全，还有红头文件，说是民政部批准他们做的老年项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人向财联社记者透露，也正是看上了中安民生的“合规性”她才下决心投资这里的产品。
尽管在官网上并未找到民政部的相关字样，但是记者得到几份“红头文件”，一份是关于“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慈孝特困老人救助基金会以房养老基金的申请”，文件编号中安[]函呈字007号，落款日期为10月16日。另一份则是民政部的批复上述项目成立的文件。
就是这样两份文件，老人们对中安民生的“官方身份”深信不疑。但在今年中安民生还款及发放养老金中断后，一位老人介绍，“有人问过民政部，结果给的回复是根本没有批复过相关项目。”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在中安民生成立之前，民政部确实批复“慈孝特困老人救助基金会”设立登记。慈孝特困老人救助基金会是我国第一个由民政部主管、专门为失独老人服务的全国性非公募基金会，但该基金会的申请、登记和成立都跟中安民生无关，该基金会理事长为韩学臣。
而在民政部官方上财联社记者看到，由于该基金运营不合规，早在8月，民政部对“慈孝特困老人救助基金会”作出撤销登记的行政处罚：“慈孝特困老人救助基金会存在超出章程规定的宗旨和公益活动的业务范围开展活动以及在编制财务会计报告中弄虚作假的违法行为，情节严重，依据《基金会管理条例》第四十二条第一款第（一）、（二）项的规定，民政部决定对慈孝特困老人救助基金会作出撤销登记的行政处罚。”
6月19日，该基金会理事长韩学臣因集资诈骗、职务侵占罪被终审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诡异的四份协议之第一份《代偿协议》：中安民生负责偿付抵押后的还款
有了假借的身份，为取得老年人的进一步信任，中安民生还带着一部分老人去了他们所谓的“养老基地”。据中安民生介绍，他们在全国各地都有养老基地，并倡导“候鸟式养老”，即夏天在北方养老，冬天在南方养老。
“有人真的跟着去过，而且回来说环境、条件都特别好。”一位60多岁的投资者向记者表示，中安民生的客户经理说，如果投资他们的产品，可以得到中安民生旗下养老院、养老基地的打折优惠。
投资产品，则主要是房屋抵押投资的“以房养老”和现金投资。其中，“以房养老”的老人则需要签订四份协议。记者采访的多位老人均表示，他们只记得在一直签字、按手印，并未真正知道这四份协议究竟是什么意思。“客户经理说反正你也看不懂，也没解释过。”
据财联社记者调查发现，第一份协议是《代偿协议》，即老人将房产抵押后的贷款及利息还款，均由中安民生负责。而中安民生则按月给老人发放“养老金”。但“养老金”实际上就是将房屋抵押后本金放在中安民生，按月得到的利息，3%到6%不等。这也根据房屋抵押后贷款数额的不同，以及情况不同而各异。
据投资的老人介绍，如果是老客户愿意在大会上与其他老年人分享投资经历、考察项目协助公司获取客户，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利息；而如果房屋抵押时夫妻单方签字所得收益则比夫妻双方签字的收益减半。“养老金”也并非每个人都按月领取，可以选择按月、按季度、半年甚至是1年期。期限越长，获得的收益可能就越多。据悉，虽然不少合同及借款大多是1年期的，但有些老客户参与时间更长。
“最初的两年，我们也真拿到了钱，加上我的退休金每个月都有过万的收入。”上述持有VIP卡的老人表示，这让他越发相信中安民生，还将自己的钱也投入了中安民生的其他项目。
但随着中安民生业务拓展，后来加入的“以房养老”项目的老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一位按季领取“养老金”的投资老人向财联社表示，他只拿了一次的钱，现在该拿第二次钱了，却发现这家公司已经无法支付“养老金”。
值得注意的是，多位老人提及这份协议中规定，期满半年即可申请协议终止。不少老人看中了这一条才签订了协议，但是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一位老人表示，由于是瞒着老伴抵押的房子，他在签署的协议期满半年时便希望解除合同并解除房屋抵押。但是，当他找到中安民生时，业务员便推三阻四，直至中安民生案发也未能解除。
谎言下的两份协议：《贷款协议》与《担保协议》
正是尝到过初期回款的甜头，一些老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中安民生教给老人话术，让老人通过撒谎的方式，在看似跟中安民生没有关联的情况下，签署了第二份合同——《抵押贷款协议》。
据了解，这份协议通常是贷款机构或个人资金方与老年人签署的协议。蹊跷的是，作为重要组织方，中安民生在协议中并未出现。而资金方通常是小型的典当行、小型私募机构等，也有通过中介找来的个人资金提供方。其中，一些小型的金融机构是中安民生合作的常客，或许对中安民生有所了解，但不少个人的投资者却从不知这笔借款与中安民生有关系。
张鹏杰（化名）就是其中一位。5月，通过某中介公司的三位业务员，张鹏杰接触到了一位需要借款的王姓老人，老人告诉他，她弟弟开餐馆需要资金，但由于没有抵押房产无法贷款，才不得不使用她的房产进行抵押贷款。
张鹏杰觉得，100多万元的房子抵押借款70万元，资金可以得到保障，便与老人签订了70万元贷款协议：贷款方是王姓老人，出资方是王鹏杰，年化利息13%，期限半年。付款方式是张鹏杰直接将钱打入老人卡中。
“投资前我跟老太太聊了1个多小时，始终都未提及中安民生。”张鹏杰说，在后来发生的借款展期、以及停止付息等事件的多次交流中，中安民生也都从未出现。直到今年3月22日，他才知道老人口中的弟弟和饭馆都是假的，是中安民生的人教她的说辞，而老人则把钱投到中安民生的产品以赚利差。张鹏杰打入老人卡中的70万元，也一早被中安民生转走。
更糟糕的是，当初三位给他介绍老人的业务员已经从原来的中介公司离职，目前处于失联状态，让他与中安民生找说法都没有负责人。而老人的房屋抵押已经过期，房屋不具交易性质。他已于3月底向警方报案。
财联社记者采访多位老人发现，更不合规的是，其中有一些老人手中甚至没有这份借款协议。一位老人透露，自己只在办理房屋抵押时见过借款人，但是具体是谁“已经不记得了”，而这份借款合同在签订后已被中安民生的业务员一并带回。
剩下的两份协议中，一份是担保合同，另一份则是被带去公证处做了抵押及贷款合同的强制执行的公证书。
老人们介绍，担保合同中写明如果中安民生无力偿还相关贷款，由一家担保公司来还款。在事发后有人去过那家担保公司，但发现这家担保公司无法进行担保：只是中安民生旗下一家壳公司，承诺的5亿元注册资本金一分都没有到账。
神奇的协议之四：股权基金与回购协议
通过几份合同，老人们作为名义上的借款人，手中的银行卡却只会收到低收益的养老金。据财联社记者了解，老人签订的贷款利率普遍在12%到24%之间，加上每月给老人3%到6%的“养老金”，中安民生需要负担的资金成本至少在15%到30%之间。
高额的成本需要其他资金滚动，另一条“资金投资”的路径则也付出水面：通过的股权融资项目，进一步骗取老人的资金。
中安民生声称旗下有多个产业项目，而每一个都成为老人可投资的标的，通过所谓的股权投资与股权回购合同，许诺高额回报。
以财联社记者获得的一份老人投资“浙江艾科路铝镁合金轮毂项目”为例，投资需要签署两份协议，一个是“基金合伙协议书”，另一份则是“股权回购协议”，还有一张塑封的“投资确认函”。
在“基金合伙协议书”的总则明确写着“本协议所指基金是按照中国法律设立并存续的股权投资基金”。协议里规定了投资人出资方式及交付方式及数额的表格中，手写了出资5万人民币以及占预期合伙总额比例为8%。
值得注意的是，股权投资通常是指私募股权基金，其投资门槛有明确规定，即个人投资者不仅要满足金融资产不低于300万元或者近3年个人年均收入不低于50万元，还要求投资者投资于单只私募基金的金额不低于100万元。这意味着以5万元投资股权基金已是违规。
而成立相关基金，则需要在中国基金业协会网站上进行登记备案。但财联社记者在中国基金业协会网站上，无论怎么查询相关项目，均未找到其备案的信息。
更诡异的是，这8%的占比，在“投资确认函”中，变成了“预期年化收益率”；原本没有股权合同中并无投资期限，在“投资确认函”中则写上了“12个月”。而在同时签署的另一份《股权回购协议》中规定，回购如果遭遇逾期，“出让方（投资者）的初始入资未能产生收购方发起设立该项目时所预期的收益，则收购方同意收购出让方资金所对应的全部股权”，但收购作价则为空。
资金去向成迷 谁才是实际控制人？
投资中安民生的老人在“更好地养老”梦碎之后，不少陷入了无限的焦虑中。然而，巨额的资金去向依然成谜。
2月底，养老金与出资人的利息都断了，投资的老人与中安民生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在没有收到还款之后，我们曾经去找过（中安民生法人）李佳豪，但他态度强硬，说自己没钱，钱都在（公司财务负责人）何声杨手里。”一位老人说，每次活动都是这个法人代表李佳豪在演讲，而每份合同也是署名李佳豪，他被认为是中安民生的实际控制人。“但据中安民生内部员工介绍，更为低调的执行总裁、财会负责人何声杨才是实际控制人，而他早已失联。”
3月25日，通过官方微信发布转型兑付方案，声称旗下拥6大产业，足以兑付所有欠款，以缓解老人质问的激动情绪。然而，其所谓旗下多个产业，多以股权形式存在，是否是真实项目，甚至能多大程度上收回资金，尚不得而知。在这些项目中，与公司相关的财务负责人何声杨、浙江光大中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监事李辰等人的名字在这些项目中反复出现。
以浙江艾科路铝业发展有限公司为例，在转型兑付方案中中安民生提及，浙江艾科路铝业发展有限公司是其旗下子公司，中安民生持股62%，由光大富辰（宸）代持。
根据天眼查信息显示，中安民生参股了一家名为“浙江光大中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其法定代表人为何声杨。而这家公司的监事李辰，同时也是浙江艾科路铝业发展有限公司的监事，更是杭州光大富宸股权投资有限公司（简称“光大富宸”）的第一大股东兼董事长。从股权上看，光大富宸所持浙江艾科路铝业发展有限公司股权比例为62%。
而中安民生转型中提及四川资阳保障房项目，“由中安民生旗下公司浙江普漫斯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向资阳是城投安居建设有限公司投资1.48990亿元，现还欠浙江普漫斯资产管理有限公司89960000元。”尽管有媒体报道称普漫斯回应与中安民生毫无关系，但据天眼查数据显示，杭州光大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对其参股，李辰则是杭州光大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的法人。
北京海淀公安分局在4月9日发布的公告中表示，目前公安机关正对该案开展工作，后续将依据调查情况及时公布案件进展。同时，警方敦促其他涉案人员尽快至海淀公安分局经侦支队投案自首，如实交代问题、积极退赃退赔，争取从轻处理。
财联社将继续对中安民生资金进行追踪，并作出后续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