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货运路
——导演手记
孙伊豆
28岁
纪录片导演
三月的杭州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落在窗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望着窗外，我突然想起了许久不见的司机老杨，想着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跑车。我拨通了老杨的电话，他告诉我现在在阜阳，马上要到家了。过年难得放了个长假，前两天刚跑了第一躺车，现在正从云南返回的路上，我还是跟以前一样祝他路上平安。挂完电话，我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半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
去年8月，我和摄影师海文在安徽合肥集合，以随车跟拍的方式记录了货车司机杨华明的故事。这是一次长达260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我们坐上一辆17米5的大挂车，从8月27日到9月2日，同老杨一起将一根40多吨重的桥梁钢构件送到了云南元江。回想起来，这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这是我第一次深入接触货车司机这个群体，心里揣着几分好奇。出发前，我们去了老杨的家里，认识了他的家人和朋友。老杨的家位于合肥市郊区，他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在黄山念大学，还有一对2岁的双胞胎女儿。我们去的时候老杨正在家休息，大女儿也放暑假了，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了一起，令人十分羡慕。老杨抱着小女儿的时候脸上总是乐呵呵的，我能感受到他作为父亲的喜悦。
47岁的老杨已经开了十二年的大车。这些年，他也遇到了不少困难：做生意亏本，卖车，换工作，还债。。。。。妻子为老杨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家人的生活全指望着靠他跑车维持。老杨一个月也就8000块工资，家里经常入不敷出，他只好想着法子省钱。但即便再困难，老杨脸上总是乐呵呵的，他笑着告诉我外面再累回家看到老婆孩子一切都好了。
我们的旅程在8月27号晚上开始。发车前，老杨告诉我压力很大，因为这次运送的货物跟以往有点不太一样，车上装的是一根超高超重的桥梁钢构，连车带货重达60吨，稍有不慎就容易发生事故。我以为这是老杨面对镜头表现出的过分谨慎，没想到，他的担心后来应验了。
带着各种忐忑，我们出发了。为了方便跟车，我们尽量精简了拍摄的行头和人员。车厢里除了我和摄影师吴海文，就剩下老杨和他的搭档王德胜。平时，老杨和搭档轮流开车，休息的一人同我一起坐在后排，摄影师大部分时候则在副驾拍摄，有时我们也会调换位置。总共七天的旅程，这辆车就成了我们四个人的起居室。
我们从安徽出发，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向西南行进，途经湖北、湖南两省最后到达云贵高原。这一路上风光秀丽，丘陵、高山、峡谷层出不穷。可风景虽好，跟着老杨跑车我们也体会到了货车司机的辛苦。因为赶时间，我们常常不能按点吃饭，有时候饿着饿着就忘了。
长时间开车，保持一个坐姿，经常腰酸背痛，所以很多大车司机都有颈椎病。我和摄影坐了一天，往往也直不起腰来，只好趁着上厕所和吃饭的功夫下车活动一下。老杨告诉我自己都习惯了，他印象中最难的一次，是夏天在西双版纳运香蕉，车上的空调坏了，四五十度的高温热得他喘不过气来。
通常来说，跑大车的人都很健谈，因为跑车的过程往往漫长而枯燥，他们需要一些话题解乏，其次这群人走南闯北见识很广，肚子里总有数不完的东西可以分享。对我们的拍摄来说，这是个好事，我们尽量记录下老杨在车上发生的重要对话和情节。
第三天我们进入贵州，山路、陡坡逐渐增多。通常大货车都配备淋水刹，车辆的制动系统需要通过淋水降温实现。一旦连续地下坡，刹车容易因高温而失灵。所以遇到陡坡，老杨开车的时候格外谨慎，他告诉我这些年自己经历过许多危险，经常在路上看到交通事故，现在越开胆子越小，心里怕得很，可是不开车又怕找不到活干。跑大车的司机大多也就40几岁，这份工作门槛低风险大且没有保障，老杨说等自己60岁，就去老家的工厂里当个保安。不过那时，三个女儿也都长大了，老杨笑着说。
这一路上，我们每天和老杨从早聊到晚，俨然成了朋友。车上的拍摄比较受限，老杨在路上的行程比较固定和单调，我们考虑只能通过大量的聊天式采访、完整捕捉随机事件才能保证素材的充足。
出发第五天我们到了云南曲靖，距离终点已不到一天的行程。此前这一路颇为顺利，虽然辛苦，但也没遇到什么困境。坦白讲，作为一个记录者，当时心里很矛盾，即希望路上能发生一些小插曲，又担心一些人的安全。不过车一旦上路，我们就无法控制整个行程安排，保证安全和司机的工作是第一要务，我们只能做到尽人事而听天命，这也是跟拍的不确定性吧。
车进入云南曲靖的通建高速公路，这里有一处长达18公里的大下坡，是着名的事故多发地段。坡下到一半的时候，老杨告诉我们刹车失灵了，直到那时我和摄影师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我们除了继续记录做不了任何事情。
当时，驾驶室里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车子快速地往下直灌，我第一次看见老杨脸上出现这么紧张的神情。所幸前方出现了一个避险车道，老杨把稳方向盘，重达60吨的车终于停住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感叹自己命大。经过紧急处理，我们的车才得以继续上路，终于在当晚抵达元江。事后，老杨告诉我当时自己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交货那天，老杨很开心，他说现在自己的任务才算完成。当天下午，我们和老杨去了元江特大桥的施工现场。从去年3月开始，老杨一直来往于合肥和云南，将元江特大桥所需的钢构件运送到云南元江，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自己参与的这个宏伟的国家项目。
在施工桥面上，老杨兴奋地给远在安徽的女儿展示眼前的壮观景色，他告诉我，自己觉得很自豪，感觉自己也为国家项目出了一份力。我告诉他，这一路上我们看到的大桥、铁路都是所有普通工人一点点建造起来的，我们应该感谢你们的付出，记录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讲述平凡人的不平凡，我想这是每一个媒体人的职责。
大桥还未完工，现在老杨依然往返于合肥和云南之间。每一次运送，他都要闯过千百道难关，每一次交货，他都要付出无数滴汗水。老杨今年47岁，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希望他走得更稳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