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压力大，情绪很容易崩溃，整个人似乎就像紧绷着的弦、竖着刺的刺猬。下午放学，回到出租屋，母亲在做饭。我闻着浓郁的油烟味，心情就异常烦躁，会埋怨她为什么不开窗，她“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油烟机坏了，就忍忍吧，租的房子条件没那么好。”吃饭的时候，我也总会挑挑拣拣，倒不是真的挑食，只是很想那么说，似乎有故意的成分。这些不一定出自我本心的言语，在母亲的心底慢慢累积，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它悉数崩塌，母亲终于受不了了。我想，我和母亲顶嘴时的表情肯定狰狞极了。明明知晓错责大都在我，是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煽了风点了火，可当时的我，却把和母亲辩驳这件事，当成一个情感发泄口，将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倾倒。现在想来着实羞愧，母亲在外工作一天，负责接送念初中的妹妹，回来还要想破脑袋，做出可口又营养的饭菜，她已经尽数忍耐着自己的牢骚了。我就像一个，不知好歹的“负心汉”，欠她一句抱歉。我和父亲的关系很是奇妙，平时说话口无遮拦，宛如同龄人，可是一旦我们有了矛盾，就会僵持很久，不过奇怪的是，父亲却一直认为，我对他有轻微的疏离感。小时候他去外地打工，每次在电话里，都喜欢问我和妹妹想不想他，妹妹爱讨巧，就算她那时还不理解想念的意义，也会甜甜地应答一声想爸爸。我很逃避这个话题，我不太愿意直白地表达，所以往往口是心非地用一句不想来糊弄他，也不是没有说过想念，只是那种语气，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十分不诚恳。长大之后的某一天，父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在他身边看着书，偶尔跟他聊聊天拌拌嘴，他看着我，良久，问了一句:“爸爸在外面，你想不想？”之前他问这种问题都是隔着电话，那次突然的发问，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对上他的目光，眯起眼睛，笑着说：“有什么想的，我们不是经常通电话吗？”我其实看见了父亲眼里的期待，只要我说想，他就会很开心。真的不想念吗？那我为什么会记得他每次离家时的背影？为什么他刚离开的那几天，我闻见被子上的烟味都会忍不住掉眼泪？为什么听到他要回家的消息，就会一直和朋友念叨我爸爸要回来了？可我就是说不出来。其实到现在，我也学不会“表达情感”这一项技能，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也会通过其他的方式来传达。我开着微信运动，并不是真的为了看自己每天的行走步数。刚上大学，离父母远了，他们几乎每天都想和我通一通电话，可是刚开学时的繁琐事真的很多，没有时间和他们煲电话粥，常常说不到几分钟就要挂。后来我发现，母亲偶尔会给我的微信运动点赞，有时候，外公也会。某天晚上心情不好，在校园里散步，突然就收到一条微信运动的消息，点开看了，怎么说呢？当时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全涌上来了，委屈的感觉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夜晚愈加浓烈，但同时，又有一丝丝暖意。也许他们只是无意，或者是习惯了顺手点赞，可在我这里，那样一条消息，不亚于雪天的炭火、夏天的冰镇酸梅汤。也许我和父母，会以这样不远不近的相处模式，度过此生，我们有很多无法融合的想法，我们之间横亘着岁月的江流，子女们终其一生都在努力跨过这条长河，奔向远方，而父母，则在长河的那端，目送我们远行。曾看到过一句话：“世间所有的爱都指向团聚，唯有父母的爱指向分离。”现在好像更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了，我们从懵懂无知到独当一面，长成了成熟的大人，而成熟的大人，却日渐佝偻了背脊、迟缓了步伐。如果可以，还是希望时光走慢一点，我仍然有理由长久驻留在父母身边，做一个不成熟的小孩。怎可报尽亲恩？爱意宽大是无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