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
（唐） 李白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蜀道难】这诗不是人写的
当我在青少年时期，第一次看到这么狂飙突进、一泻千里的文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有这么写诗的吗？逆天了，简直！什么“孤篇压全唐”，什么“崔颢题诗在上头”，统统靠边站。那些诗是人写的，这首诗不是人写的。
我迅速地把全诗背了下来，虽然有很多生僻字。
“噫吁嚱”，哎呦喂！一上来就是语气词，正常人不会这么写。
“危乎高哉！”四川盆地，四周都是高山峻岭，自古闭塞，“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所以，你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文明是怎么起源的。“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蚕丛、鱼凫，是传说中的远古时代蜀地的部落首领。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三星堆那一带的人。从出土文物看，神秘的“三星堆”人不像典型的汉人，说不定是从哪儿哪儿迁过来的。
（三星堆青铜像）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夸张，惊人的夸张。直到大概春秋战国的时候，人类才克服种种困难，主要是蜀地北边的秦地，开始与这里有所交流。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讲的是一个故事：秦王派壮士送女子去蜀地，跟当地首领成亲。壮士看到一条大蛇钻进山洞，拽住它的尾巴，结果把一座山给拽塌了！壮士美女都死了，崩塌的山石勉强垫出一条天梯小道。
（全是山，慢慢翻）
“地崩山摧”，的春天，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又发生了这样悲壮的事情。当时，奉命入川的老杨，在崇山峻岭之间驱驰奔波，目睹此景，无限感喟。
北边的秦国渐渐强大，终于将蜀地纳入版图，这才有了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的故事。沃土千里，易守难攻，这里成了秦国东进、一统中原的“大后方”。
（都江堰）
蜀道难！有鸟兽为证。“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它们也挠头！“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它们也发愁！“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它们都成精了！
蜀道难！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上看不到天，下见不到底！“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走了老半天，你还在原地盘桓。“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百年巨松挂在绝壁之上，半死不活的样子；“轰轰轰轰”，飞瀑激荡，声如巨雷。
（枯松倒挂倚绝壁）
（砯崖转石万壑雷）
蜀道难！心理压力巨大。“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一说要入川，愁得眉毛都打成结了，侧身看看就吐舌头了！“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坐下来歇歇，用手抹抹胸口，肠子都悔青了：“我的妈呀！真的爬不动了！”“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咄！你没事大老远跑这儿来干嘛！
蜀道难！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有句古话，“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李白之前，有三国之蜀汉割据；李白之后，有五代十国之前后蜀割据；明朝末年，有一支农民军打进四川，还是割据。
（剑阁峥嵘而崔嵬）
每读一次《蜀道难》，就像坐一次云霄飞车。
李白过处，寸草不生，别人根本写不了。要写，还是他自己。
送友人入蜀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这是以一个主人翁的姿态，向朋友介绍家乡的基本情况。“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路就是这么窄，脸都快贴到山壁上了；山就是这么高，云雾就在马头边上升腾。“崎岖不易行”，路不好走啊，兄弟！
【那人那山那水】蜀地多“奇葩”
人说四川有三宝——李白、苏轼、大熊猫。
这句话虽然是老杨编的，但是很贴切。
因为蜀道这样难以想象、脑洞打开的地理因素，很多蜀人蜀物蜀景也都像李白一样，异于常人，洒脱奔放地不像样。
听蜀僧濬弹琴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一个峨眉山的和尚，善于弹琴。他抱着一把绝世好琴，仙人一样地下山了。坐在李白跟前，手在琴弦上就是那么轻轻一扫，琴声仿佛万里松涛。
李白，你可以写武侠小说了。
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蜀地有奇山，蜀地有异水。金沙江、岷江、嘉陵江、涪江，组成了长江上游最为庞大的水系。浩荡江水，在川东进入壮观的三峡。
李白的幼年在涪江上游的江油度过。如果要出川进入长江中下游，只有坐船，好在不必爬山。在没有巨大的人类工程阻拦大江之前，轻舟急流，简直就像一片急速漂流的树叶，人就是树叶上的小蚂蚁。峨眉山的月，瞿塘峡的猿，一直在心里装着。
“李白与长江”，这个故事，老杨我会在其他场合细细道来。
【李大白，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李白的童年和青少年，是在四川度过的。
不过，李白出生在哪里，已经争论了一千年。很多大学者考据，李白的故乡在遥远的中亚西亚碎叶城；也有人说，他有胡人血统，蓝眼睛高鼻子；还有人说，李白本有胡名，李白是他的汉名……我觉得都言之有理，都能接受。听说，安禄山本名叫“亚历山大”，你怎么看？这些无非说明，唐帝国有吸引力，归化能力强。
李白有一首诗《哭晁卿衡》，是送给日本友人阿倍仲麻吕的。这个日本人，不也取了个中国名字嘛？一个中亚人、一个日本人，汉诗唱和，什么场面？
（碎叶城遗址）
但是，不论如何，李白的心理故乡，一定是他从小生长的四川。一个人把汉语言运用到如此极致，对这个国家民族的历史、地理、生态、文化掌握得如此炉火纯青，他的“文化基因”必须姓“汉”。
也许，那时候的胡人还很骄傲呢：“李白，是一位杰出的‘胡裔唐人’。”就像我们今天会说，某某是一位杰出的“华裔美国人”。
（江油李白纪念馆）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大白，你思念的故乡到底在哪儿啊？是在大江上游、大山那边的江油城，还是那遥远中亚西亚的大草原、戈壁滩？
（相隔十万八千里）
文章选自“宝宝念诗”常务副总编辑杨金志“大诗兄说”。地图据《中国历史地图集》加工。图片据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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