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傍晚，在公园门口，儿子喊停我的脚步，指着一辆电动车说，妈妈，我想看看那是什么。我的视力完全看不清电动车的后座上上演着什么奥妙，只模糊看到后座上有个架子，浅黄色的。走近一看，是刚孵出不久的小鸭子。撅着扁而翘的小嘴，可爱极了。我的两个孩子再不愿挪动脚步，发出兴奋的喊叫声。这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遥不可及的乐趣。他们没有畅快的在田野里奔跑过，没有亲手捕到过鱼虾，没有亲眼看过小鸡破壳而出，没有见过母鸡咕咕咕叫几声张开翅膀可以把所有的鸡仔护在羽翼之下，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小狗小牛小羊是以何种惊人的速度来诠释什么叫做“虎头虎脑”。他们被宥于钢铁森林和水泥之城。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游乐场、超市和假山假水的公园，最喜欢的游戏是滑滑梯和秋千，除此之外，他们住在高楼上，在阳台上看风来云散，见识闪电、雷鸣和暴风雨。而大自然的蓬勃生机与奥妙，他们领略到的实在是太少了。我当时也能想到，如果我掏钱买下这两只小鸭子，大概率也是夭折在孩子们手中。同时又觉得对这种鸡鸭鹅的雏儿毫无抵抗力，它们多可爱啊，毛绒绒的脑袋上，漆黑的两只小眼睛，它们还时不时扇动小小的翅膀。天底下的幼崽有着相同的特质，那就是天真与好奇。买回去后一定好好养，我极力说服自己。然后拿出钱来买了两只。卖鸭的大婶拿出一只小小的网兜，又麻利的在底部铺了一层报纸，这样，小鸭子们稳稳的站在网兜里。妞妞坐在她的小座椅上，两手环护着鸭仔，兄妹俩乐得连连大笑。回到家，都没上楼，就把小鸭子放在小区的草坪上，小鸭子显然也非常高兴，忙着在草丛里捉虫子，唧唧叫着，连扑棱带蹦哒，引来了好几个小孩子围观。有几个小一点的摇摇晃晃伸手去抓，我儿子一看，连忙把鸭子收到网兜里，带回了家。到家就找了一个装水果的那种黑框，怕地滑不舒服，我还给铺了一块爬爬垫，小米装盘子放进去，又放进去一只装水的小碗，又剁碎一些生菜叶子给撒进去，收拾停当。彼时鸭雏在欢快地进食，两个儿童蹲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我只觉得夕阳温柔，晚风习习，这烟火人生，因为有了新朋友的到来，显得格外静好。可惜好景不长，晚饭我在洗刷碗筷时，只听得妞妞尖声哭叫，紧接着传来婆婆的惊呼。我跑出去看时，一只小鸭子在妞妞手里攥着，夺下来时，已经气绝而亡。我又气又悔，再三叮嘱孩子们不要拿出来，然后密切关注孩子们的动向。只要孩子跑向鸭笼，我也紧紧追过去。在我严密的看顾之下，第二只小鸭子活了得很好，且有越发茁壮之态。这唯一的一只小鸭子甚得我心，不怕人，听到我们的声音，它就唧唧叫唤，渴望我们把它放出来跑一跑。一旦放出来，哪儿人多去哪儿，有时候卧在拖鞋上，有时候卧在脚背上，它感觉到安暖，小脑袋一歪，竟沉沉睡去。有时候看到我亮着的手机屏幕，小嘴上去一下下啄，好像是不让我玩儿手机，又好像是想试试那些彩色的图案可不可以吃。我真是爱极了这小鸭子。那天是周末，我对杨老二说，如果咱们离开这里，要怎么带走鸭子？是不是有那种专门的背包，只留个小气窗那种？杨老二哈哈笑了，问，它能活到那一天吗？我说，怎么不能？你看它多么健康结实，稳定得很！哎，咱们把它放到草丛里，让它吃点虫子吧。杨老二看了看刚下过雨乌云尚未散去的天，又看了看湿气很重的草丛，说，太凉了吧？小鸭子小鸡仔都很娇气的，最怕凉着了。等天晴了再说。我以为这只小鸭子会跟我们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好久，我以为它会一天天长成一只身型肥胖走路摇摇摆摆的成年鸭子，会老到走不动然后才跟我们告别，我以为我有好多机会带它去草丛里吃虫子，或者去海里游泳。我以为的那些以为，随时间流逝，皆可以实现。当天晚上，第二只鸭子，也死于无知孩童没轻没重的“关爱之下”。那一瞬间只懊悔，下午的时候，还是应该带它去草丛里跑一跑的啊。这样，在它短暂的生命里，就多了一些快乐的体验。它还那么小，来到这世间，这一遭，实在是太短暂了。这件事情过去了一月有余，我还时常想起那天下午的遗憾。然而这小小的鸭子，竟也让我复习了一遍人生的一条真义：有些事，想去做，要立马行动，不然的话，你不一定有机会了。这亦是这场人生大戏里，微不足道的一帧，但是它告诉我们的真相并不输给任何一场分别，那就是，不是每一场离别，都说得出一声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