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晰的记得，在我读书的日子里，平时复习时的讲义、小测验、期中期末考试，无一不是刻钢板油印出来的。有的时候，由于油墨未干，一不小心就把上面的字给弄糊了，有的同学无意中甚至把脸上都会弄的花里胡哨，象个京剧脸谱似的。
不知怎的，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用铁笔和蜡纸在钢板上埋头刻写的情景。那是90年代初，师专毕业分配到离家路近的一所中学。学校很小，两排破败的砖瓦房依山而建，上面一排是老师住宿区，下面是教室和学生宿舍。环境的简陋并没有冲淡上班的欣喜，从教务主任那里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办公用品，新书、教参、备课本、钢笔、红墨水之类的，同时还领到一块钢板，一支铁笔，一筒蜡纸。
说起刻钢板，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上个世纪90年代以前当过教师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刻钢板是怎么一回事。那钢板大约十来厘米宽，二三十厘米长，上面是密密的竖纹或斜纹，一块淡黄色的a4纸大小的木板托着它。刻字的笔杆是黑色的硬塑料，笔尖是铁做的，针头一样，所以叫铁笔。蜡纸一卷好多张，装在淡黄色的纸筒中，油油的，取放都要小心，免得弄皱出现折纹。九十年代初，学校还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络。想考试了，老师自己找题目，自己刻写，自己油印。
刻钢板是苦差事，因为刻的字不能太大，眼睛离钢板不能太远，刻久了会腰酸背痛，眼睛也很疲劳，看东西都是花的，就连捏紧铁笔的几个手指都有深深的凹痕。刻钢板又是个细致活，一笔一划要求笔力适中，刻得太轻内容印不出来，刻重了油印时渗油墨，纸上到处是墨团。我第一次刻钢板竟戳破了好几张蜡纸，好不容易刻了一张，一不小心，汗水打湿蜡纸，蜡纸粘在了我胳膊上，前功尽弃。这“横平竖直”的字可不是随意能刻出来的，找不到技巧，你根本就写不出来。必须要蜡纸格子上的横线与钢板上的纹路平行才行，一旦纹路对准了，你可以一笔头从左划到右，保证笔直的，你想弯一点都不行。
好在我不气馁，虚心向别人求教，渐渐也有了几分专业味道：标题用仿宋体，正文一律用扁扁的钢板体，印出来还蛮像样的。当然有些小状况，废掉一张可惜，也会把铁笔掉过头来，用另一头在刻错的地方轻轻揉动，字迹被抹平了，印出来的试卷会有淡淡的痕迹，倒也能凑合着用；有几个烟民更高级，他们用点燃的烟头，靠近蜡纸熏一会儿，蜡被融化，错误也就消失了。当时有一位教语文的叶老师，这人有着不一般的刻写功夫，银钩铁划，刻出的每份试卷疏密有度，墨迹均匀，令人赏心悦目，我常常站在他身边，看他一笔一笔的刻下去，跟他学了不少，后来有人夸我硬笔字写得不错，应该与那一段时间在钢板上的练习有很大关系。
刻好蜡纸接着就是油印试卷了。油印机是个木匣子，打开盒盖，第一层是网状的框，网下木盒可以放纸，旁边还有个橡胶滚筒。先把刻好的蜡纸粘在油印机的纱网上固定，下面放好一摞8开白纸，在滚筒上蘸些印油，着墨均匀了，再把纱网按平，缓缓推着蘸满印油的滚子向前。油墨透过蜡纸，把字迹印在白纸上。刚开始印时，一份试卷下来，手、脸、衣服都沾上油墨，很不好洗。时间一长，摸着门道，沾的油墨越来越少，印刷质量也越来越好。再后来，滚筒用久了，不是很平，也能根据情况决定用力大小，让试卷基本保持清晰。
印过的蜡纸沾满油墨，常常被我们丢弃在垃圾堆里，“狡滑”的学生会用竹片小心的挑起来，仔细地铺在教室角落的地上，幸运的时候字迹居然清晰可见。于是，这印完的蜡纸，我们一定要揉成一团才扔出去。那些年，在简陋的宿舍里，昏暗的白炽灯下，我跟一其他老师一起静守校园，以铁笔为犁，以钢板为地，辛勤耕耘，就这样送走了一届又一届学生。日月更替，时代在进步。油印机渐渐就成了摆设，开始还脏兮兮的被丢在办公室的一角，后来就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那段时光和那些老物件一起，多年没再想起，但就像一跟扎进手指里的刺，疼过痒过，时间久了，再也看不见了，但是心里知道它还在。闭上眼，那段岁月，一幕一幕，从眼前掠过，像油印的试卷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仿佛又听到了铁笔在钢板上刻写时滋滋的声音，仿佛又闻到了油墨发出的特殊的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