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小欢喜
二
计划堰的怀想
老家主要产水稻，而且主产双季稻。
双季稻就是在同一块地里收两季粮食——早稻和晚稻。火热的七月，早稻的稻子熟了，抓紧收割，然后犁田耕作，趁着时令争分夺秒赶播第二季作物晚稻。因为要同时抢收抢种，所以这一时令又被称为“双抢”。
老家地形属于丘陵，土地大多高高低低，水田也是因势利导，参差不齐，形状各异，少有平平整整一大片的。我家约有大大小小十几块水田，多数不大，且散落在房前屋后，但有一块例外，爸妈叫它“计划堰”的田。它离我家最远，面积最大，地势最平展，边界最整齐，四四方方的一块，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农家的孩子似乎打会走路起，便在田地里摸爬。割稻子、插秧、收谷子是每个农家孩子的必修课，这课从小学一直上到高中乃至大学。每年的夏天，地里的稻子熟了，金黄色的稻浪从眼前一直翻涌到天边，翻滚的稻浪预告着丰收的喜悦，但也预示着收割的艰辛！尤其对那块令人望而生畏的“计划堰”！
天刚蒙蒙亮，睡得正香，我跟姐就会被爸妈叫醒，拖着镰刀，迷离着双眼，跟着爸妈下田割稻，妹则在家做早饭。但我们晨起下的田不是“计划堰”而是家附近的小田。因为“计划堰”离家太远，早饭前的时间有限，来回太费时间！夏日的清晨最清凉，田埂上绿得发亮的狗尾巴草上都沾着晶莹的露水，稻子金黄的叶片上也沾着湿，薅一把在手里，沉甸甸地！早晨割稻子虽然凉爽，但稻子沾了露水，湿重，进度慢，而且早起空腹下地，干不到半小时，肚子便会饿得呱呱叫！但再饿再难熬，没有妹到地里喊回家吃饭，是不能回的！于是，无数个早晨，我跟姐便会不时抬起埋在稻浪里的头，朝着妹来的方向，望穿秋水地盼望！等远远地瞧见妹来了，不等爸妈吩咐，忙忙慌慌便往家赶……
吃完早饭，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升起来！我们三姊妹，戴着草帽，提着茶水，跟着爸妈，正式向“计划堰”开拔！
“计划堰”太大，我们一家五口即便是打了鸡血，卯足劲，从早干到晚，也要两天！面积大也就罢了，最让我们三姊妹难以忍受的是它太长太长！镰刀在地里一寸一寸地丈量，锋利的稻叶划过手腕、手掌，毒辣的日头挂在头顶，附近一棵树也没有，热浪一阵阵袭来，你腰酸背痛，汗如雨下，精疲力竭，一次又一次抬起头，以为快熬到了头，却一次又一次发现，尽头依然还在远方！抬起头是稻子，低下头还是稻子，这如魔鬼一般的磨炼，让你心生绝望，感觉这稻子永远也割不到头，这煎熬也永远到不了头……
然而，幸亏还有稻田里的那些稗子草！
“计划堰”里稻穗齐腰，放眼望去，一片金黄，除了“鹤立”出来的一撮撮稗子草！这些稗子草，原是清理杂草时遗漏的，沾着稻子的肥料，长得分外粗壮，比稻子高出许多，叶片肥大，绿得发亮，星星点点散落在金色的稻浪里，像稻海里的航向标！稻田那么长，尽头那么远，于是，我看着前面的一撮撮稗子草，给自己定下一个又一个小目标：割到前面那撮就休息5分钟，割到那一撮稗子草就去喝水，割到那一大蓬就到水沟里泡一下脚……这一个一个小目标鼓舞着我一点一点向前！终于，在无数棵稗子草的指引下，到了“计划堰”的尽头！回头望，铺在自己脚下的一溜稻穗，弯弯曲曲，从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满足与自豪！
爸妈说得没错：不怕慢，就怕站！
白驹过隙，一晃已过去了近三十年。有时，回过头来想，生活就像那块“计划堰”，前行的路上，我们边走边给自己找一棵又棵的“稗子草”，也许有时收获甚微，有时不尽如己意，但爸妈的话没错，不怕慢，就怕站！“稗子草”总归是要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