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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铨的真功夫

时间:2019-05-11 00:3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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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铨的真功夫

顾文豪

很小的时候,我就是“秋迷”,郑少秋迷。《戏说乾隆》、《笑看风云》、《大时代》,不必说了,几乎每年都会重看一遍,不过有一部大家不太注意的电影,却是我的心头最爱,那就是功夫片《画皮之阴阳法王》。

那是在1993年。我读书的小学对面有一家当时还算比较大的电影院,国际电影院,每回路过都要停步看看影院门口的彩色海报。那时的海报还是美工手画的,不比现今的印刷品那么光亮,但我还是喜欢这种老式海报,大大的美工字,浓墨重彩,那时也不兴靠明星博彩头,所以往往一张好海报,就一笔勾出了一个电影故事,简洁,明确,有余味。

我就是被《阴阳法王》的海报吸引去看这电影的。

故事无非是一则捉妖记。除了郑少秋饰演的风流书生,洪金宝饰演的太乙真人令人印象深刻,最让我着迷的则是三分钟的片头影像:皑皑白雪里的荒山莽原,骑着毛驴的路客行人,身后跟着挑担的家仆,晨霜夕阳,流水人家,就像郑少秋《摘下满天星》的片头曲里唱的那样,“漫漫长路远,冷冷幽梦清,雪里一片清静,可笑我在独行,要找天边的星”,活脱脱一副意境清远的明人水墨图。

那时年幼无知,只知郑少秋,不知其他。过了好久,偶然重看,片头字幕打出来:我的天啊!编剧阿城,作曲黄霑,女主角是王祖贤,配角则有午马、刘洵,导演胡金铨。套一句俗滥的形容,这就是中国武侠片的梦之队啊!

阿城不消说了,那是我至今认识的文化人里头,最神奇的一位。而胡金铨呢,神奇的阿城这么描述他,胡导类似文艺复兴式的全才人物,“好比名贵瓷器,碎一件,少一件”。我向来迷信阿城,当然也就迷信他推崇的胡金铨了。

现在读了后浪出版的《胡金铨武侠电影作法》一书,我的迷信从此有了更坚实的依据,差不多由迷信转为坚信了。

实话说,这是我读过的最详实有趣的访谈录。说详实,说的是日本访者山田宏一、宇田川幸洋果真精细过人,不涉情怀,单问干货,胡金铨也是知无不言,洋洋洒洒,真如行家过招,火花迸溅;说有趣,说的是胡导真是一等一的艺术匠人,还是宽博的八卦篓子,不仅聊电影制作头头是道,旁及历史、文学、掌故、野史,也是信手拈来,好看得紧!

胡金铨是宦门出身,祖父胡景桂曾任山西巡抚,父亲胡源深曾留学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回国后经商,经营矿坑和面粉厂,是成功的实业家,六伯父胡源汇则早年为清廷指派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接触新知之后,改变政治立场,追随梁启超反清,后亦被蒋介石任命为国府委员。虽然出身名门,但胡金铨从小钟爱文艺,父亲督责其学习古文,他自己又嗜读武侠小说,随母亲学习绘画,此外亦着迷京剧,小时候常到北京长安大剧院听戏。这些儿时的兴趣爱好,其实正是艺术种子,早早地就种在了胡金铨的心田。你看,日后天时地利,武侠小说,中国画以及京剧等各种艺术元素,不都悄然融进了他的电影里了。

凡我读过的忆念胡金铨的文字,都异口同声地推许他好读书,肚子里货色多。董桥赞叹胡金铨渊博,“记性好得吓人,什么书都过目不忘,语言天分又高,各地方言都应付得了,说故事特别好听。”李欧梵说胡金铨虽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私底下毕竟还是个读书人,没有读那么多书,哪来那么多的故事好讲?”他慨叹许多人只见过喜欢热闹的胡金铨,却没见过在斗室里读书的胡金铨,“他在洛城柏色狄那区的公寓并不大,却堆满了书”。

听旁人嘉许胡金铨读书多是一件事,这回读访谈录,才真的领教了什么叫腹笥宽广,什么叫博雅性情。

比方说,胡金铨告诉我们明朝女将秦良玉在北京的部队驻扎处名为“棉花胡同”,由来是因为她的士兵都会纺纱之故,不打仗的时候就纺纱,故得名;而古时中国富家女人有“染齿”之俗,家喻户晓的西施就是“雕面墨齿”,脸上涂上图纹,牙齿则涂黑,不知现在导演知道这个还怎么拍西施;旧时官员出行在外,往往住庙,读书人住地方会馆,而商人则住“车店”,亦即客栈,这类旅店二楼住人,底下则用来堆放货物,店家还会代办报税海关之类的手续,很是方便,而在北京,这类客栈全都在前门之外,因为照规矩,除了皇族宅邸,任何人都不准在前门内建造两层以上的楼房,以免遮挡宫中视线。

我向来偏嗜这类琐细知识,从不敢轻忽视之。事实上,我以为恰恰是这些冷知识让胡金铨的电影与众不同。与今天的武侠片相比,胡导当年的作品实在文雅很多,透出浓浓的书卷气,很少特效,没有电脑,但片子余味隽永,我想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即是依靠这些琐细的历史细节所营设出来的历史的温度与密度。片子里的一碗一盏,一座一椅,一屋一树,剧中人自然适切、韵味十足的对白,一点没有今日我们习见的文艺腔与十三不靠,正是透过这些分毫不差的冷知识,武侠片才不止是打打杀杀,叫嚣嘶嚎,而是悠缓地呈现出一个古代中国,一个你我都暌隔许久的中国。

但你千万不要以为胡金铨只是一个历史考据癖,一个埋头故纸堆中的读书人,恰恰相反,这部访谈录给我的另一大触动,则是一个读书人胡金铨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匠人胡金铨。

兵器顾问、制片人张海这样提到胡金铨的认真:“唐代之后,戟已经不用于实战了,摆在门口,当礼仪用具了,那个时候它的功用就是门戟,宫殿、庙宇要摆的戟。胡金铨拍《天下第一》的时候,他有一个背景图片,就是这种戟,我觉得做得太细了,就是纯背景出现,他都做得那么好。”

再如电影里的夜景,过去都是吊个橡皮月亮拉倒,胡金铨则不,他用一万瓦的灯代替月亮,上覆一张白纸作滤光纸,抢在纸张燃烧之前赶紧拍完;至于地上的青苔,则用染了绿色的锯木屑贴在墙上,效果逼真;而有感于不少电影的颜色太过触目而不调和,胡金铨往往用烟来减少颜色,以此制造出中国画的留白之美;甚至剧中人服饰衣装的颜色尺寸、道具配饰的种类材质,他都一一亲自画出草图,供工作人员按图索骥。如他自述,当时的台湾不比好莱坞,没有专职美工、道具之类,逼得导演成为万宝全书,十面全才。

胡金铨当然是中国武侠电影的巨擘,但读了他的访谈录,我觉得胡先生更像是电影界的一名侠客:不趋奉时髦流行的电影话题,不苟合西方艺术的观念、概念,不耽溺名利世界的百般诱引,只是带着满肚子的故纸学问,满肚子的中国情怀,满肚子的电影痴恋,为我们幻化出一个个武侠之梦,故国之梦。

在一个花果飘零的时代,胡金铨其实以武侠电影这种特殊的艺术形式,做着另一种灵根自植的文化承传。而今,这部详实有趣的访谈录,正不妨看作是这位独行侠的功夫实录,终于得以让我们一窥胡大侠的履迹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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