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5）
爱吃蚕豆的缘故，除了蚕豆本味鲜美，可能也跟蚕豆随手可得有近水楼台之便有关。
我小时候的江南乡下，虽是鱼米之乡，但生活艰苦，小孩解馋之物，除了本地所产，别无它物。而蚕豆，就是本地所产的特色之物。
蚕豆有多少种吃法？这个问题源于早年读孔乙己之问：“茴香豆的茴字有多少种写法”。孔乙己爱吃的茴香豆，我也爱吃，那就是蚕豆做的。但是，说实话，蚕豆有多少种吃法，我掰着手指没有算清。只能先估摸着扒拉几种吃法，有点脚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的况味。
自蚕豆开始成形起，它便被列入了乡下小孩盘算的饕餮中。
生吃鲜嫩的新蚕豆，是蚕豆的第一种吃法。
吃法很简单，摘下豆荚，剥开，把蚕豆扔进嘴里。尽管其时蚕豆还未长大，常常一咬只是一泡水，但它在孩子的口中，已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这种生吃鲜嫩蚕豆，从蚕豆荚才鼓胀起来，到蚕豆还是青的，但生吃有些老涩时。
不过，生吃生蚕豆，一次不能太多，多了容易得青紫病，一种食物中毒。
嫩蚕豆的第二种吃法，不再是生食，而是熟吃，青蚕豆蒸煮后食用。用来蒸煮的青蚕豆，已经不合适生吃，这青蚕豆蒸煮食用，是江南最常见的吃法。不过，即便是青蚕豆蒸煮，也有许多亚吃法。
亚吃法中第一种，就是野炊。通常就是就地取材，摘了蚕豆荚剥好蚕豆，在田埂上挖个坑，弄个锅或大河蚌壳，茅草烧火蒸煮。像迅哥《社戏》里在船上偷煮蚕豆，已是非常奢华的了。
第二种，带个空饭盒或搪瓷缸，里边滴上两滴油，撒几粒盐，上学路上，顺手摘豆，一路摘一路剥，路上便把饭盒搪瓷缸装满了，到学校蒸锅上一蒸，这就是午餐的菜。我们这一代人上中学时几乎人人干过这顺手牵豆之事。
以上提到的三种嫩蚕豆吃法，都是小孩最爱干的事，美其名曰，消灭“大青虫”。大青虫是故乡一种害虫，也常被小孩用来比喻蚕豆。这说法多少美化了小孩们的“不法行为”，不过，就如《社戏》里写的一样，乡下旧俗，小孩不懂事，偷食蚕豆，原也不算大事。但是大人明理之人，这么做却有失身份了。这种生活背后都有乡村生活公认的法则，这算是传统时代最后的余绪。
第三种，当然是最常见的吃法了，就是青蚕豆普通的蒸煮吃法，既可当小孩零食，也可当一日三餐的菜品。我最喜这种吃法，简单明了，原汁原味，全是乡愁。
至于如今饭店里常见的油浸蚕豆、葱油蚕豆做法，大抵是蒸煮之道的变种，这种吃法，我不太喜欢，但生活在异乡，实在想吃蚕豆时，聊堪冲抵一解乡愁。
第四种青蚕豆的吃法，是当炒菜的配菜。比如，青蚕豆弄成豆瓣，可以用来炒腌菜、雪菜、韭菜之类，这种做法也颇常见。
第五种当然是嫩蚕豆瓣烧汤，烧蛋汤烧其他汤，用嫩蚕豆瓣配，相当的好。
嫩蚕豆青蚕豆的主要吃法，大抵是上述几种，其他具体做法，依个人喜好，会有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都只能算变种。
蚕豆老了之后，豆荚变黑了，蚕豆也变硬了，非常硬。蚕豆的个也收缩了，不再像青蚕豆那么大，浓缩是精华吧。此时，蚕豆的颜色也已从青色，变成淡黄色、黄褐色。这个时候，蚕豆在江南，又有新的吃法。
第一种，最常见的吃法，就是炒蚕豆。故乡曾有俗语说，炒蚕豆炒蚕豆，骨碌骨碌翻跟斗。
炒蚕豆一般是用来哄小孩，或者招待来宾的零食。但这蚕豆很硬，号称铁蚕豆，需要牙口好。不过，过去乡下人牙口普遍较好，可能跟多吃蚕豆练就一口钢牙很有关系。我祖母70余岁时，还能吃炒蚕豆。但我的牙口，却可能是因为吃炒蚕豆没吃好，后来有了隐裂，让我难受。
条件好时，炒蚕豆会融化些糖精或盐水，撒在翻炒时的蚕豆上，这让蚕豆变得有了甜咸口。
第二种，也常见，是做软蚕豆，就是炒蚕豆时，多放些水，咕嘟笃着，做熟了蚕豆是硬中带软，连皮也是软的，这主要是用来早晚饭时就着喝粥，那也是美味。当然，放在竹橱里的软蚕豆，也要“提防家贼”，比如我们这样的小孩，常会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抓几粒当零食。第三种，是僵挤豆，做法跟软蚕豆类似，不过不会放这么多水，蚕豆皮一般不会像软蚕豆般破裂，也不会像软蚕豆似的湿漉漉，它是干的。僵挤豆比较形象地体现了这种豆的外形：蚕豆皮僵硬地收缩挤在一起，不再像原来似的光滑。
僵挤豆可以依各种口味调味，或甜或咸，茴香豆其实是我们常说的僵挤豆的一种。
第四种，开花豆。我小时候喜欢的开花豆，是爆炒米时，在爆炒米的米里掺一把蚕豆，爆出来的开花豆，松脆可口，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简直是天上美味，若是爆炒米时能放些糖精水，那更是神仙不换。吃爆炒米时，我总是喜欢在一大堆炒米里翻腾有限的开花豆。
现在开花豆都有售卖的，不过太过油腻了。
第五种，豆瓣烧菜。把老蚕豆用竹刀劈开，然后放水离浸泡，等到皮可以剥下时，把蚕豆皮剥掉，留下光溜溜的豆瓣，老豆瓣跟嫩豆瓣不同，主要用来烧汤，老黄瓜排骨豆瓣汤，冬瓜排骨豆瓣汤，等等，都是乡野美味。当然也可以烧其他。
第六种，回芽豆。把老蚕豆浸泡水里，等它发芽，便是回芽豆，回芽豆可以烧菜，也可以烧咸粥。过去常说东西回芽了不能吃，容易中毒，但回芽蚕豆，却是故乡的特色风味，我很喜欢回芽豆。少不更事时，还去偷人家种的蚕豆种呢。
第七种，烧咸粥。故乡烧咸粥会放许多菜，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种是蚕豆或回芽蚕豆。
第八种，煨蚕豆。冬天老人孩子捧着脚炉晒太阳时，一大乐趣，就是将老蚕豆埋在脚炉发烫的灰里，等着噼啪声响，蚕豆皮破或变灰黑，就可以夹出来食用。
我小时候的冬天，乡下村村落落，都会见到老人孩子煨蚕豆的场景。
蚕豆的做法当然不止我匆促勾勒的这几种，但是，无论哪种做法，只要是蚕豆，都会让我怀想起故乡旧事，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原载今日头条朱学东的江南旧闻图片来自网络，感谢网友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