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想开始记录下自己的日常所思，于是有了这篇。
我想谈谈杭天，和他的音乐。
专辑《比比爸爸》封面
被誉为"中文布鲁斯第一人"的杭天，于1995年于北京商学院毕业后放弃所学专业，开始了浪迹于北京城酒吧的弹唱生涯。他在1999年和2002年分别发行了自己的前两张专辑《我的心是油炸的蚕豆》和《冷水浇头》，后一张专辑发行后不久便随自己的外国女友移居美国，直至才回国在江湖酒吧重返舞台。
杭天的作品，最令我觉得惊艳的是他的中文演唱与纯正布鲁斯味道间竟然毫不违和。前段时间说唱流行时网上还有人为「中文不适合说唱」展开争论，而在杭天之前，国内一直有「中文不适合布鲁斯」这样的言论。这话也没错，在他之前、在他之后的二十年间，我也没见到国内优秀的布鲁斯乐队或者个人，杭天是独树一帜的。
他的作品另一个特色是极具生活气息的歌词，用时下流行的说法叫"下沉"，甚至让人怀疑这样的句子怎么可以当歌词。不同于King of Rock爱用的诸如「孤独」、「生命」、「迷惘」这类字眼，也不同于某些正话反说指桑骂槐的隐晦表达，杭天的歌词很质朴，很real：
被女友甩，坐在中了病毒的电脑前哭：
像冷水浇头，当我看到你的E-mail
眼睛也模糊 ，手臂也颤抖
电脑有病毒 ，我坐了太久
怎么能忽然变成一般朋友
曾经说过那么多，ILoveYou
NO!NO!NO!
——《冷水浇头No!No!No!》
欠着房租，依然有滋味的小生活：
独坐房间里，弹琴复咆哮。
兜里没钱了，房东把门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偶像出不尽，今年又谁红。
.....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去不了香港，也要闯广东。
春眠不觉晓，无处闻啼鸟。
今天又迟到，昨晚喝了多少。
—— 《五古书京都小白领八部曲》
坐着小巴衣锦还乡：
早晨八点起床，剩饭昨晚已吃光
背上背包拉链拉不上，甩掉一身繁忙
看树丛飞过车窗，阳光在眼皮上跳荡
乡音不改实在，小巴不改疯狂
—— 《衣锦还乡》
杭天的首张专辑《我的心是一颗油炸的蚕豆》发行于1999年，它糅杂了爵士、乡村音乐和早期布鲁斯风格。专辑内如《不要想得太多》、《还给我吧，我的时间我的钱》等歌曲，均带有浓烈的三角洲布鲁斯风格，无论是蓝调滑棒吉他+口琴的组合，或是田间号子般的唱腔，都给人一种中文版Muddy Waters的错觉。
我认为这一时期杭天的创作更多地实在对三角洲布鲁斯的"形"上的模仿。这类布鲁斯最早起源于密西西比，从底层黑人间流传开来，歌词的内容大都在描述对女人毫不掩饰的求爱和性幻想，许多情节甚至是主人公意淫出来的，颇有当下某些喜欢当女生面开黄色笑话的作风：
Youshouldbelockedup,prettygirl
你应该被关起来的,美人
Inmybedroomwithme
关在我的卧室里,和我独处
Sowecandothesamething
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亚当夏娃一样
ThatAdamdidunderthatoldappletree
做他们在苹果树下干的事儿
—— 《What Kind Of Woman Is This?》
Biglegwomen
修长玉腿的女人
Keepyourdressesdown
整理好你的衣裙
Yougotstufftomakeabulldoghugahound
你有让斗牛犬与猎犬握手言和的魅力
—— 《Big Leg Woman》
Shesaid,"comeoninnow,Muddy"
她说"来，快进来，Muddy"
Youknow,myhusbandjustnowleft
是的，我丈夫刚走
—— 《Rollin" Stone》
于是试着模仿的杭天会写出诸如《姑娘，你让我脑袋发昏》这样生硬"直译"的作品：
嘿嘿姑娘你的样子真迷人
就是你这个姑娘让我的脑袋发昏
而后的第二张专辑《冷水浇头》于2002年发行，市场反响依旧平平，不知道十多年后百度的Robin会不会买一张听听。十几年过去了，作为年轻粉丝我依然认为这是一张配拥有姓名的专辑。新专辑和前一张最大的不同，是杭天从布鲁斯的中国模仿者，成长到可以纯熟地使用布鲁斯风格自由地表达情感。不刻意为"布鲁斯"而"布鲁斯"，歌词也多了几分幽默戏谑、和鞭辟入里的深刻。
他会直接用歌名致敬自己的偶像：《我也梦回唐朝》、《致敬1，给卷发歌手鲍勃.迪伦》，会在提及santana的词句里使用用带着santana味道的吉他solo，会在歌词里辛辣地幽它一默。他的词常常妙语连珠：
也许你会面沉如尸笑脸相迎
在无奈中掌握各种文化传统
圈子、弯子、章子你排斥也会使用
孔子、孟子、朱子你熟悉也很陌生
—— 《一切正常》
杭天在一次现场里演唱《牢骚大王Blues》时，建议大家"平时多发牢骚，至于如何解决牢骚是我们交税养活的那批人该关心的事，不要集体沉默"。相比许多歇斯底里的愤怒，动辄「杀死」、「尸体」这类字眼，杭天是温和派。
这两张专辑的时代离我们已经很久远了，在这中国的发展速度世界罕见。有趣的是，如同朴树那句"轻松一下windows98"，与年代有关的词句常常给人带来怀旧的亲切感。在《一切正常》里就有"在肯德基摆上一桌酒席"，"不要沮丧可以上网"这样充满时代感的句子，而类似"不要左右潮流比如后什么什么"这样的句子更是颇有前瞻性，可能他们那个年代就已经流行创造各类像后摇、后朋克的音乐流派了。
杭天的歌总是底层视角的，他一点也不"酷"。
他的歌词不"酷"。不介意把家常菜"肉丝蒜苗"、"泥鳅炖粉条"写进歌词，不避讳在衣锦还乡时还不忘"剩饭昨晚已吃光"， 歌词里他永远是个充斥着烟火气息的平民，偶尔还贫嘴自嘲，幽默中带着一丝苦涩。
他的演唱风格不"酷"。即使是前，中国摇滚也和当下相似，属于"精英摇滚"。乐队主唱热衷于当精神领袖，争相模仿Jim Morrison森或者Robert Plant的舞台气质，振臂一呼即有万人摇旗呐喊，以愤怒和叛逆为荣，这似乎与杭天的平民气质不那么相符。杭天有自己的诉求，但却和那个时代的摇滚环境格格不入，这也许是他最终选择远走异国的原因吧。
他也会表达自己作为底层人民的不满，但即使在《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这样诉求明显的作品里，我也看不到杭天表现出愤怒或者嘲讽，他只是在真诚地试图对话。愤怒是摇滚的内核吗？我不知道。在中国「摇滚」似乎已经被具化成某个面目狰狞的怪物。90年代至今，国内摇滚仍然是极端、情绪化和狭隘的反抗冲动的产物，它被用来"解决问题"，作为那一代年轻人的荷尔蒙发泄工具，直到今天我也没看出太大差别。
最后以这首《一切正常》作为结尾，歌词很现代。
"不要相信墙上的字虽然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