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些词初听很可怕，细想起来却很美好，比如老了，比如老街。于人而言，死是大忌，可是如果是老死，而非横死或夭折，岂非算得上幸事一件？老街也是如此，既名其为老街，通常是因为它经历了岁月，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一个有老街的村镇与一个没有老街的村镇，给人的底蕴是不一样的。从前者出去的人与旁人坐一起聊天时，话题更多，底气也足，反之亦然。
老街一定是要有人的，如果街上空无一人，那么这条街便是一条没有生气的死巷子。不过，光有人也不行，还得推着车或者步行，随着人群来来去去，才能显出老街的味道来。若时光倒流，彭桥老街就曾是一条很有味道的老街。彭桥老街依河成街，河可通海，街分河南与河北（河北又称河后）。河南西起彭桥桥东到茅草坟头，街长300米，河后东起黄德奎故居，西到春宫少保牌轩头，街长700米，另有附街直江、柴弄长约200米。在这总长1200多米的街上，分布着南北副食、中西药铺、糖坊、酱园、船行、米行、柴行、竹器店、木器店、镴器店、石器店等百十余家店铺，商品种类之多，说一句“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并不为过。
这里的店铺不仅多，而且还很有特点。比如光是染坊就开了两家，又比如酒酱店销售和酿造的地方是隔开的，而酿造的地方占地有十余里，再比如出于买卖方便的考量，沿街商铺基本都是“前面开店、后面住人”的格局……有店铺自然就有贸易，彭桥老街每月农历逢二、五、七、十为集市，吸引着四方来客，故民间有“一四六八横河市，二五七十彭桥市”的说法，足见商贸之兴。别的且不多说，单只是寿昌桥桥墩下那个柴行，就是附近村镇生火柴薪的集散地，游源、岗村这些村落的农户砍了柴从一二十公里远的地方挑着柴来这里售卖，只为这儿需要的量大，出脱得也快些。
除了寿昌桥，河面上依次还有彭桥和栖凤两座古桥，这些桥都有着几百年以上的历史，他们见证了老街的兴衰，也守护着村庄的成长。其中，栖凤有“引凤来栖”之意，代表了老百姓最朴素也最美好的愿望，而彭桥桥则是村庄名字的由来，意义更不一般。街市，街市，大概是“以街兴市”的意思吧，只是不知道是街市的兴起带动了村镇经济的繁荣，还是便捷的交通推动了农村商贸的发展。多年以前，这些桥洞之下停过载人的客船，也停过运货的商船。船来船往，有用马达的，也有用汽油的，却无一例外的将他乡的水果、蔬菜、海鲜运抵码头，又装着老街里售卖的商品驶离河流。有船靠岸，村里的成年人都会第一时间围上去，为家里添置些物品，而船只下面，则有潜泳的小孩互相打闹、嬉戏。
对于许多七八十年代生人的彭桥人来说，小时候没地方去，老街就是他们童年的全部。他们上学之前在老街买了粢饭豆浆，奔向学校，放了学又继续回到老街溜达，饿了只消买上两个烧饼油条便已觉得十分满足。老街于年幼的他们而言似乎怎么也逛不够，不管是兼卖零食、玩具和学习用品的小店，还是可以发电报的高大上的邮电所，都是那么地吸引人。尤其老街的一端还有印象中大都市才有的影剧院，诱惑着埋马、彭南等附近村落的人纷纷跑来观看。这样的场景，是生活在当下的人很难想象的。
那个时候的老街，毫无疑问是整个村庄甚至镇子里最热闹、最繁华的所在之一，借助于便捷的水路交通，市面上最先进、最时髦、最好吃、最有意思的东西必然先抵达老街，而后再由这里扩散到村镇的角角落落。曾几何时，这里也是彭桥麻花和小江布最早的交易地。一袋袋的麻花，一匹匹的细布，正是在这里被装上船只，顺着水流销往远方。
与昔日的繁华相比，说起如今的彭桥老街，当地人总是忍不住叹息：老街仍是老街，风貌却已不再是旧时的风貌。这就好像一个人过了几十年的光阴，乡音虽未改，鬓毛已先衰，不免让人生出“迟暮”的感叹——不管是英雄还是美人，只要是“迟暮”，都难免伤感。也许，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一个古旧的地方可以抵挡时代发展的滚滚车轮吧，那些曾经顽强抵抗的，最终不是被同化就是被吞噬。这么一想，彭桥老街的变迁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虽然老街已不复从前，但老街仍是老街。老旧的东西和地方总是容易让人怀念。老街，还有老街上的东西，本能地凸显着独属于彭桥这个地方的韵味和情调。时过境迁之后，古人说过的话，我们还在说，古人唱过的歌，我们还在唱，古人过过的节日，我们还在过，可是当我们走过古人走过的老街，却发现老街变得冷清了，以前的大码头也变成了一个小埠头，于是记忆中的老街与现实里的老街忽然就变得模糊了。
文| 潘玉毅
END
来源：横河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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