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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下雨 只是因为……

时间:2019-12-29 04:0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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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下雨 只是因为……

拦河坝

彭学军

一夜暴雨,吉水河又涨水了,拦河坝再次被淹。河水有如万匹白马奔腾而来,到了拦河坝也丝毫没有减速,不管不顾直着脖子冲过去,飞身而下,“哗”地跌落在坝下的乱石上,水声轰响,震得人耳根发麻,腾起水雾如雪山一般巍峨。爸爸送春明来到河边,正碰上大脑门儿和他的爸爸。大脑门儿的爸爸正在挽裤腿,他的两条腿粗壮有力,肤色黝黑,小腿上的肌肉棱角分明地鼓着,要是按按,肯定和石头一样硬,春明想。爸爸赔着笑请大脑门儿的爸爸背春明过河,大脑门儿的爸爸爽快地答应了。其实,就算爸爸不开口,大脑门儿的爸爸也会这样做的。“来,上来。”大脑门儿的爸爸走到春明跟前,背对他半蹲着身子。春明有些愧疚地看了大脑门儿一眼,大脑门儿满脸不高兴地扭过头去。春明趴在了眼前这宽厚的背上,大脑门儿的爸爸把他背了起来,还掂了掂,说:“比我儿子轻多了,你该多吃点。”春明含糊地应着。其实他吃得不少,就是不长肉。一脚踩下去,水过了膝盖,都快到大腿了,可这双腿毫不畏惧,它们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坚定、自信,让人觉得汹涌的水流到了这里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平缓起来,不再横冲直撞,而是知趣地绕道而行。盯着水流看久了,会让人恍惚起来,有一种晕眩感,好像水在倒流。春明赶紧闭上眼睛。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河对岸。大脑门儿的爸爸放下春明,返回去接儿子。爸爸见春明安全过了河,就朝他挥挥手,一拐一拐地走了。春明低着头,没理会爸爸,装着没看见。每年春夏涨水的时候,拦河坝常常会被淹掉,住在河对岸的孩子要上学就得让爸爸们背过去。可每到这样的时刻,春明就特别难为情,不是因为他得让别人的爸爸背过去——今天是大脑门儿的爸爸,明天是云云的爸爸,后天可能是林生的爸爸……这本来没什么,如果谁的爸爸没空,也会让孩子自己来到河边等着,别人的爸爸看见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不就是多蹚一次水嘛,说不定明天一早要去镇上办什么事,自己的孩子也得请别人背呢。可春明不一样,只要涨水,春明永远只能趴在别人爸爸的背上渡河,自己的爸爸只能像今天这样,早早把他送到河边,等着。然后赔着笑……再然后冲他挥挥手,一拐一拐地走掉。接下来的一整天,春明都闷闷的,开心不起来。可那又怎样?每年四月过后就是五月,五月过后就是六月,老天爷早就谋划好要在这两个月下雨的,下暴雨!亘古不变。山山岭岭小溪小河里的水都往吉水河灌,河水暴涨,一次一次把拦河坝摁进水里——老天爷才不管春明是不是开心呢。过了拦河坝是一长溜的石阶,上去后就是大马路,沿着大马路走上半小时,学校就到了。春明还没走完石阶,大脑门儿就追上来了。听见脚步声春明赶紧把腰板挺直了,一会儿就觉得肩头猛地一沉,是大脑门儿的书包。大脑门儿的理由很简单:“我爸背了你过河,你帮我背书包,不应该吗?”大脑门儿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脑门儿光光亮亮的,和他的眼睛一样咄咄逼人地冲着春明。春明什么也没说,背着两个书包往前走,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到了教室,春明把大脑门儿的书包扔在他的课桌上,走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来,大脑门儿就过来一只手往他面前一摊,春明便把数学作业本递给了他。大脑门儿拿过去赶紧抄,刚抄了两题,何小敏过来冷不丁地猛拍了一下桌子,大脑门儿吓得一愣,何小敏趁机抢过他抄的那本作业,看了看封皮,冲到春明面前说:“又给他抄作业,你就这么怕他?真窝……”“囊”字她没说出来,但春明从她的口型读出来了,一直憋着的一股怒气暴发了,他瞪着何小敏说:“就给他抄,我高兴!”听春明这样说,大脑门儿来劲了,他笑嘻嘻地凑到何小敏跟前,晃着他的脑门儿说:“听见了吗?人家高兴,你管不着!”“我、我就要管,我是班长!”何小敏被这两个小子气着了,脸涨得通红。还好,这个时候班主任走进了教室……

拦河坝的一端有一道水闸,打开水闸,被拦河坝堵住的水就涌进四五米宽的沟渠,欢腾而下。沟渠尽头是一座水电站,电闸一开,水电站里传来一阵机器的轰鸣,小镇和周边五个村子的灯就亮了。夏天,拦河坝上是男孩们的乐园。被拦住的河水温顺、沉静,波澜不兴,有如一个巨大的游泳池,春明就是在这里学会游泳的,爸爸教的。爸爸的腿不好,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鱼根本就没有腿嘛。爸爸游得好极了,和鱼一样好。爸爸还会跳水,他用一只脚起跳,绷紧身体,梭镖一样从坝上斜插进水里,然后顺势在水里无声地潜行好远,终于冒出头来时,坐在坝上的春明会长长地舒一口气——他知道爸爸总归会冒出头来的,可还是很担心;爸爸在水里花样繁多,春明不懂什么自由游、蝶泳、蛙泳……只是觉得爸爸在水里怎么都不会沉下去,动作舒展、自如、漂亮。也看得出,水里的爸爸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好像他就应该生活在水里,和鱼儿们一起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四岁那年的夏天,爸爸开始教春明游泳。到上学前,春明游得几乎和爸爸一样好了,除了跳水,春明无论如何也不敢像爸爸一样把自己当作梭镖斜插进水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拦河坝的呢?春明也说不清。是注意到爸爸赔着笑请别人的爸爸背他过河的时候,还是大脑门儿第一次理直气壮地把书包挂在他肩上的时候?或者就是刚才,何小敏说他“窝囊”的时候——他不能讨厌爸爸,讨厌拦河坝总可以吧?讨厌它为什么是拦河坝而不是一座桥?如果是一座桥,一座钢筋水泥的大桥,就算下七七四十九天暴雨又有什么关系呢?任何时候,只要春明想过河,抬腿就走。再说何小敏,凭什么说他“窝囊”?他廖春明窝囊吗?他的成绩不会比何小敏差,特别是数学,还常常考过她呢;体育就更是,虽说跑步不行,可跳远在校运会上能拿第一呢。还有,她应该记得那次放学路上发生的事吧?有几个高年级的男孩欺负她,拽她的辫子,扯她书包上的流苏——书包是她妈妈自己做的,下端坠了流苏,很漂亮。当时,是他廖春明冲上去替她解围的,还被那几个男生打得鼻血直流……就因为替大脑门儿背书包、让他抄作业就说他窝囊?也许吧,可别人可以说,她何小敏凭什么!春明的座位靠窗,窗外有一棵香樟树,这个时节正绿得鲜亮。若是下暴雨,秋后果实一般饱满的雨点沉沉地砸下去,穿过树叶,箭一般嗖嗖嗖的。不过今天上午还好,窗外悄无声息,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只在临近中午的时候,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声音,轻柔得像蚕在嚼食桑叶——小雨而已,一会儿就停了。班里有差不多一半的孩子住河对岸,涨大水的时候都在学校吃午饭,午饭是上学时从家里带来的。吃午饭的时候,教室里热闹得像上百人就餐的大食堂,大家喜欢把筷子往别人碗里伸,尝尝鲜。其实都是些家常菜,没有太多荤腥,更不可能大鱼大肉,可就算都是酸笋,各人妈妈做出来的口味都不一样。有的更脆,有的更香,八成是用猪油炒的。春明没有参与“午餐大联欢”。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大家,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划拉饭。有几只鸟在窗下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好像在说:“见者有份,别吃独食呀。”春明就边吃边用筷子拨点儿给小鸟吃。“嘁——”小鸟吓一跳,呼啦啦都飞走了。回头一看,是大脑门儿。“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懂不?”大脑门儿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说着,筷子就伸过去了。“唔,好香好香!”春明的午餐是蛋炒饭,还放了点剁得碎碎的酸豆角、红辣椒和猪油滓,酸酸辣辣的,又香又入味。妈妈一早起来做的,她知道春明爱吃,做起来也省事。可今天春明不爱吃,特别是大脑门儿的筷子伸过来以后。“香?那都给你。”说着,他把剩下的饭都扣到了大脑门儿的碗里。大脑门儿开心得脑门儿放光,说:“放学后,还叫我爸背你。”“那个时候水肯定退了。”春明冷冷地回了一句。这正是他整个上午望着窗外时祈求的。刚才那一阵小雨没关系的,只要不再下暴雨,到放学的时候,坝上的水准退,顶多漫过脚脖子,一年级的小女生都敢过。好像为了不让春明失望,天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一抬头,看见灰白的天幕上有一处白白亮亮的,仿佛还透着几分热度,让人有理由憧憬:那后面悬着的,莫不是太阳?可太阳终究没有出来,下午一直飘着毛毛细雨,直到放学。春明有意磨磨蹭蹭的——上午只下了一阵小雨,之后就是毛毛雨,可万一吉水河的上游下了暴雨呢?如果水还没退,得躲开大脑门儿的爸爸,除了他,让谁背过去都行。春明离开学校时,校园里差不多都空了。没想到在校门口碰到了何小敏,她当然不是“磨蹭”啦,是在老师办公室商量“六一”班级活动的事。何小敏见他也没说什么,只咧嘴一笑,笑容灿烂,好像还有几分歉疚。何小敏的笑脸让春明心里一直下着的毛毛雨骤然停了。扬起脸,天上的毛毛雨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快到拦河坝时,春明看见路边有一簇映山红开得耀眼,花瓣让水汽浸润得鲜亮又丰实,他确信,早上上学的时候这簇映山红还没开呢。春明站住凝神听了听,拦河坝那边传来的水声似乎小了许多。春明忍不住跑了起来,他有一种预感,非常美妙的预感!到了坡坎上往下一看,坝上正走着两个女生,她们把鞋子拎在手上,手牵着手,吧嗒吧嗒的,落脚很重,溅着水花嘻嘻哈哈地往前走。

早上,春明被厨房的动静惊醒了,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鸡蛋、酸豆角炒饭的味道。他猛地坐了起来,侧耳听了听,没有雨声。下床推开窗子,天光清朗,似乎有几分出太阳的迹象。春明来到厨房,妈妈正把炒饭装进他带去上学的饭盒里。“唉,又涨水了。”“不是……没下雨吗?”“这里没下,上游肯定下了暴雨。”春明咬住了嘴唇,没吭声。其实他很想质问一句:“上游下暴雨,凭什么要在这里涨水?”“发什么愣,快去刷牙洗脸,”妈妈把饭盒递给他,“早点去河边。”春明没接,说:“我不要,老是吃这个。”然后转身就走。妈妈拿着饭盒的手伸在那儿,愣住了。弟弟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过来把鼻子凑到饭盒边闻了闻,咽了口唾沫:“好香呀!”听弟弟这样说,春明折回来,接过了饭盒。妈妈见他这样,就没再说什么。总的来说,春明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在学校表现不错,成绩也是班里的头几名;在家还会帮着父母干点活儿,对弟弟尤其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弟弟。弟弟有父母和哥哥宠着,有点无法无天,有一回,春明写作业,弟弟要抢他的笔玩,春明不给,弟弟竟耍横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下口很重,几个牙印清清楚楚。春明“以牙还牙”,一把抓起弟弟的手放在嘴里,一点点下力。弟弟惊恐地看着他,想哭又哭不出来,大概没想到一向让着自己的哥哥这回会这样对付他。“痛吗?”弟弟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春明松了口,说:“你刚咬我,我也很痛,所以不可以咬人,知道吗?”弟弟眨巴着眼睛,又点点头,很乖的样子。

爸爸妈妈见了,大为惊讶,没想到大儿子可以做得这么好,像个小老师呢。可有的时候,他们也觉得这个懂事的大儿子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性格比较内向,心里喜欢藏事,偶尔也犟,是那种不动声色的犟。春明去刷牙洗脸,妈妈做早饭,爸爸在收拾工具。爸爸是木匠,这阵子,每天去后山的一户人家给人打娶亲的家具。洗完脸,趁爸爸妈妈没注意,春明招呼弟弟来到柴房,把藏在身后的饭盒打开,递给他,压低声音说:“快吃。”好香呀!弟弟再次说道,凑过来,鼻尖都快插进饭粒里了……可现在吃了,哥哥中午吃什么呢?“没事,吃吧,我不喜欢吃,早吃腻了。”春明皱着眉,嫌弃地把饭盒塞到弟弟手里,“就在这里吃,吃完后,把饭盒放到我的书包里,要悄悄地,懂吗?”弟弟咽了口唾沫,兴奋地点点头……吃早餐的时候,弟弟刚一坐下来就打了饱嗝。妈妈说:“还没吃你就饱了?”弟弟赶紧把头埋进碗里,努力喝了一大口稀饭……早餐过后,爸爸背上工具箱,他先送春明去河边,然后再去别人家里做工。快到拦河坝时,春明站住了,说:“爸,你不要送了,我自己去。”“怎么?”春明低下头,紧抿着嘴。他也说不清“怎么”,就是不想让爸爸送。“我自己去,”走了几步春明又站住说,“你快去做工吧。”“我不急,看你过了河我再走。”这,有意义吗?最终还得趴在人家爸爸的背上过河,说不定正巧又是大脑门儿的爸爸,然后,帮他背书包,给他抄作业。当然,这回鸡蛋酸豆角炒饭他是吃不上了,书包里的饭盒是空的——这些,爸爸都不知道,春明也不会说。看他过河有什么用?过了河之后呢?这样一想,春明不禁有些恼火,有些烦燥:“说了不要送,你又背不了我!”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它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是自己蹦出来的,然后就像拦河坝的水一样一泻千里,根本就收不回来。爸爸愣住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很快又白了。嘴张开又闭上,张开又闭上,终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扔下春明,继续往前走,走得很快,身子摆动的幅度也很大,刨子锉子什么的在工具箱里咣当直响。春明懊恼地跟在后面。到了河边一看,河水比昨天要小一些。河边没人。爸爸把工具箱往旁边一放,开始脱鞋子、挽裤腿。春明看着,心怦怦直跳。天哪!爸爸……他想干什么?爸爸把两只裤腿挽得高高的,露出的右腿肌肉发达,隐隐地透着不小的力道;左腿短一些,像一个没有发育好的瘦弱孩子的腿。“上来!”爸爸走到春明跟前,背对着他,半蹲下,命令道。春明惶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爸……”爸爸没有回头,只固执地用背脊冲着他。爸爸是一位很棒的木匠,打的家具结实又美观,能用几代人。终日锯呀刨呀锤呀的,那背脊看上去几乎和大脑门儿的爸爸一样的宽厚结实。“爸爸……”“上来!”“不要……”“快点!”“爸爸……不要,我、我错了……”春明终于哭出声来。爸爸直了腰,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头,心平气和地说:“相信我,儿子,今天水不算大,我可以的。”说着,爸爸再次背对着春明蹲下,回头对他说:“来吧,把眼泪擦干净。”除了照爸爸说的做,春明别无选择。爸爸下水的那一瞬,震耳欲聋的水声消失了,春明似乎能听见爸爸蹚水的声音,哗,哗……一下一下,爸爸走得很慢,一步笃笃定定地踩实了,再走下一步。他努力让步子平稳一些,不要有太大的颠簸感。春明抱着爸爸的脖子,爸爸闷闷地呛咳了一声,春明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了,赶紧松开。“抱紧。”刚一松开,爸爸就低低地吼道。春明再次抱紧时注意控制手上的力道,可他太紧张了,不知道怎样才能恰到好处,就尽量挺直身子,想象着有一双无形的手把自己往上拽,这样压在爸爸背上的分量就可以轻一些。他庆幸书包里的饭盒是空的,早餐吃得也不多……爸爸的腿不好,春明没有过让爸爸背着的记忆,那么,这是第一次?爸爸的背脊陌生又亲切,头发里散发出淡淡的汗味和木材的清香。走到一大半时,爸爸停了下来,说:“不要紧张,闭上眼睛,数数,顶多还有二十步。”春明不知道,这样安慰他是因为爸爸感觉到有汗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可爸爸并不知道,那其实不是春明紧张出来的汗而是泪——事实上,春明一直都在流泪,这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一、二、三……”春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着。数到“二十”时,春明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坡顶上的那簇映山红在阳光下红得像烧着了似的——太阳是这一刻刚跳出来的吗?这是今年最后一个涨水的日子。雨季结束了。

乡村小学的操场不像城里的那么规范,只有250米的跑道,每天放学后春明都要跑上一阵才回去。刚开始是5圈,然后10圈……当他能跑下20圈的时候,便热切地盼望着下一个雨季的来临。每天跑步以后,春明的饭量明显增大,原来多少有点挑食,像苦瓜、红皮菜什么的,是坚决不吃的,现在什么都吃得很香。个子也长得快,只半年的时间,身高就快赶上妈妈了。

“不得了,这小子,吃这么多,都快长成大小伙子了,啧啧,怎么养得起!”妈妈抱怨说,可看着儿子的眼睛分明溢满了疼爱和欢欣。“天天跑步,嗯,不错,结实多了。”爸爸捏捏他的胳膊说。然后,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怎么想到去跑步呢?”“开运动会可以多拿一个第一。”春明是这样回答爸爸的。爸爸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可春明觉得,爸爸其实什么都明白。爸爸背春明过河的事没人知道,他们也没对妈妈说,这成了父子之间的秘密。最初一段时间,这个秘密总是困扰着春明,晚上常常做噩梦——爸爸背着他走到坝中间时,突然变成了一条鱼,自己从爸爸背上滑下来,被急流冲下了大坝;或者,一个大胖子居然逼着爸爸背他过河……爸爸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可大胖子嫌爸爸走得慢,还凶神恶煞地催他。走近了,春明才看清楚,大胖子的脸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没错,自己就是那个大胖子,那天,是他“逼”着爸爸背自己过河的!每每惊醒,春明都一身冷汗。想到当时对爸爸说的那句话,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那么,下一个雨季怎么办?水更大些怎么办?而且,明年九月,弟弟也要上学了……那天放学路过操场时,春明看见一个大男孩在跑步。那个大男孩他认得,是六年级的,中长跑很厉害,听说他想考体校。大男孩的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个头,腿也长,看上去结实又匀称,嗒、嗒、嗒,它们有力而轻捷地交换着、奔跑着——春明盯着那双腿看了很久。第二天放学后,操场上又多了一个跑步的男孩,他跑得比那个大男孩慢多了,没几圈就气喘吁吁的了……开始跑步以后,那些噩梦就渐渐远离了他,常常一觉睡到天亮。春明也没再帮大脑门儿背过书包。有一回,过了拦河坝上石阶的时候,听见背后有喘息声,回头一看,是大脑门儿。春明知道他想干什么,就加快了速度,一步跨两级石阶,到了马路上,撒腿就跑,大脑门儿哪里追得上。数学作业也抄不着了,何小敏收作业本时总是第一个就把春明的本子收了去。大脑门儿很恼火,心里恨恨地想:“好,你等着,到时候你就游过拦河坝去吧!”大脑门儿也热切地盼望着下一个雨季的来临。

雨季如期而至。可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雨季,每一场雨下得都不是特别大,拦河坝只被淹过一次,差不多是象征性的,水刚刚漫过脚背。小女生们很开心,依旧手牵着手,故意把水踩得啪啪响,嬉闹着就过去了。再下一个雨季来临时,春明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妈妈。他看上去精瘦精瘦的,却结实,两条腿修长,肌肉轮廓明显。那个大男孩顺利地考入了体校后,中长跑就没有人跑得过春明了。一天夜里,春明被窗外的风雨声惊醒了。“如果涨大水,大脑门儿的爸爸能过,我就能过。”这样想着,翻身又睡着了。下大雨的日子妈妈总是起得很早,她得先去拦河坝那边看看,才知道要不要给孩子们准备带去学校的午饭——弟弟也已经上学了。不过今天看起来不需要,拦河坝被淹了,但水不深,顶多到春明小腿那里。吃了早饭,雨还淅淅沥沥地下。弟弟很兴奋,因为妈妈给他穿上了新胶鞋。他打着伞迫不及待地冲进雨里,直催哥哥快点。本来,爸爸要把哥俩送到河边的,可妈妈不让,说:“没事的,让他们自己去吧,你少动弹。”前几天,爸爸做工时扭伤了腰,还没好利索。河边、坝上的人不少。和春明一般大的孩子挽起裤腿哗啦哗啦就过去了,小一些的特别是女孩就让爸爸背过去。弟弟呢,自然有哥哥。春明脱下球鞋,把鞋带连在一起,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再把书包转到胸前,背对着弟弟蹲下。弟弟两只手撑着伞,趴在了春明的背上。“我哥哥背我过河啦,让开让开,让我们先走!”弟弟趴在春明背上大呼小叫的,得意得很。的确,这会儿,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是趴在爸爸的背上过河的,唯独他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哥哥。“这点水算什么?明天水会更大!到时候看你得意。”走在前面的一个男生回头冲弟弟没好气地嚷了一句。是大脑门儿。“再大我哥也不怕!天天涨水才好。”弟弟回敬说。如弟弟所愿,后来又涨了三次水,有两次和今天的差不多,最后一次水太浅,是哥哥牵着他走过去的。那天,走着走着弟弟站住了,问:“以后涨水怎么办?爸爸……”

弟弟知道,哥哥下个学期就要去城里读中学了,得住校,一星期才回来一次。“城里离得也不远,要涨水了我就赶回来背你。放心吧,我跑得快。”春明不是哄弟弟,他真是这样想的。无论他在哪儿,涨水的日子里他都会想尽办法出现在弟弟面前,让他大呼小叫地趴在自己的背上过河。可这个雨季直到结束,都没有涨过春明还有大脑门儿期待的那种真正的大水。快放暑假的时候,人人都听说了这样一个消息;吉水河上会建一座钢筋水泥大桥,秋天动工。

72岁那年,爸爸中风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弟弟在国外,暂时回不来,春明请了半个月的假回家陪爸爸。那是初冬时节,太阳好的时候,春明就把爸爸抱到轮椅上推他出去晒太阳。这天听到一个消息:拦河坝要炸掉了。大桥建好没几年,水电站也废了,这一片的电网并入了更大的电网,拦河坝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有好几次听说会炸掉,但大约人们太忙,说说又忘了。不过这次应该是真的,妈妈说,她看见有几个人在大坝上比画着,还扯了皮尺量来量去的。那就最后一次去看看拦河坝吧,春明推着爸爸朝拦河坝走去。到了拦河坝边,春明背对着爸爸蹲下,把爸爸的两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将他背了起来。“唔……唔……”爸爸说了句什么,春明听不懂。生病后,爸爸说话吐字含糊,只有妈妈能听得懂他的话。爸爸在春明背上稍稍挣扎了几下就安静了,把头靠在了儿子的肩上。爸爸好瘦,好轻,春明感觉像是背着一个孩子。“爸,我还记得你在这里游泳的样子,动作好漂亮,我现在都游不了你那么好。”春明走得很慢,絮絮叨叨地和爸爸说着话。“唔……唔……”“你不知道,每次你钻进水里半天不出来,我就好紧张,有几次都急哭了。”“唔……唔……”“爸,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着急,对吧?”“唔……唔……”说着,爸爸似乎还笑了一笑。“嘿嘿,我就知道。”春明也笑了。临近中午,初冬的太阳有了恰到好处的热度,微微起了点风,坝里镜面一样的河水皱了,泛着细细碎碎的金色波纹。春明背着爸爸在拦河坝上来来回回地走,絮絮叨叨地说,逗爸爸开心。可心里想的都是10岁那年爸爸背他过河的事……感觉到脖子上湿湿凉凉的,春明以为是爸爸流的口水。他不知道,其实更多的,是爸爸的泪。

选自《儿童文学》(经典)9月刊

插图:刘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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