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那扇厚重的电动大门，又将那一排排的白炽灯间断关闭了一半，急诊抢救室里变得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除了赵大胆掰断安剖瓶的声音之外便还只剩有那几台心电监护仪偶尔发出的警报声，这份安静让我在凌晨两点钟感到一丝不安。
病人们要么已经安睡了下去，要么早已昏迷了过去，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看一看这个几分钟前还热闹喧嚣的房间。
我戴着外科口罩坐在办公电脑之后，呼吸出的气体已经有些模糊了我的镜片，眼前是长达三十八行的抢救医嘱和密密麻麻的抢救记录，它们并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由血肉堆积着的生命。
我一抬头便能看见了他，一个在五个小时前被120救护车送过来的中年男性病人。
因为有些躁动，心电监护仪上属于他的那些数字都在不停变动，偶尔还会发出几声警报声。
赵大胆正在用约束带来约束着他，以防止他扯乱了输液皮条和拔掉导尿管。
看着这位头发略发白，满脸沟壑的病人，在这难得寂静的凌晨时分里，我似乎听见了在他的脉搏里还有着隐隐微弱的澎湃声，那必定心房张合的声音，是血液碰撞血管的声音，是血肉构成生命的一部分。
然而，这血肉终将会变得冰冷。
就如同那些曾在我心间翻滚的热泪一般，终将会随着寒风又变的冰冷起来。
五个小时前，昏迷状态的他被120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而送他来到医院的是另外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性，自称是住在一起的工友。
“本来以为是喝醉了呢，现在看着好像不对劲！”这位工友解释道。
原来早在送医19个小时前，患者便在饮酒后出现“昏睡”，工友们都认为这是醉酒的表现，休息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但是，19个小时过去了，患者依旧处于“昏睡”状态。
导致患者“昏睡”的原因自然不是醉酒那么简单，事实上，患者根本没有醉酒，因为根据工友回忆患者当日饮酒量没有超过250克。
那么，导致这位50岁男性“昏睡”19个小时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呢？
能够导致病人突发意识障碍的原因有很多，对于能够排除明显中毒迹象的中老年病人来说，心脑血管意外事件是要放在第一位考虑的。
“你去给他挂号，马上做检查！”询问病史后，我让这位送病人来到医院的工友去挂号。
“我只是把他送过来，我也没有钱。”这位自称是工友的男子拒绝了。
“他的家属呢？”
虽然这位工友拒绝支付包括挂号在内的所有费用，但好在他能够提供患者亲属的联系方式。
在等待亲属回应的间隙，我通过绿色通道为患者安排了头颅CT检查。检查结果提示着大量的脑出血，这也是患者为何在酒后“昏睡”19个小时的根本原因了。
既然已经明确病因了，那么下一步紧接着要解决的便是住院进一步治疗。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这个事情我不能做主，我只是他侄子，我要同他的兄弟们商量一下。”
“你们要尽快赶到医院来，这是很严重的事情，会要命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送病人来医院的工友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亲属又以要商量一下为理由拒绝立刻来到医院。
只留下昏迷之中的病人还有焦急着的我和赵大胆，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同眼前这个病人有着直接的关系。
然而，我们素不相识，却又性命相关。
报警后，我们才得知关于这个病人的身份信息。
他无儿无女，无父无母，也早已同妻子分道扬镳，只是独自一人在外打工度日。
最初联系上的亲属是他的一个居住在几十公里之外的侄子，却并不愿意为他负责，几番沟通之后才勉强给出意见：等到天亮后再决定！
“如果病情进展了怎么办？要尽快下决定，不要在拖延了！”我还是希望家属能够第一时间做决定，而不是非要等待天明。
再度接电话的侄儿却只能给出这样的答复：“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他侄儿，又不是他儿子，这样的事情要他的兄弟们商量后做决定。”
“病人自己昏迷，你们家属不做决定谁来做决定？”
“我也没办法，等我们商量好了再决定，毕竟这不是感冒发热，这是大事。”
事实上，作为医生，面对疾病，我还有许多话要说。最起码对于大多数这样的病人来说，一定是最积极治疗，甚至是不惜代价治疗，毕竟病人年仅50岁。
但是，我们面对的毕竟不止是疾病和病人，我们面对的还有在此背后的整个家庭甚至家族。
就这样，我只好陪着病人一起慢慢等待黎明的到来了。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天明后，能够听见春来的鸟鸣。
那一晚，我多么希望治疗后，能够看见病人的苏醒。
然而，亲属们却迟迟没有来，甚至再也不接电话了。
本文转自：最后一支多巴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