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大事
作者：刘姝
S女士终于决定与L女士见面了。S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她开始对击败命运有了一些基本的信心，这信心是建立在自己的信仰之上的，也是建立在佛菩萨的护佑之下。
L是S女士丈夫的情人，在S接受治疗的这一年里，L跟S女士的丈夫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并一不小心怀了身孕。
刚接到L发给自己的短信时，S女士的心像遭到锐器的猛击，而如此痛彻心扉的致命打击距离上一次只有短短12个月的时间。
4月，年仅30岁的S女士在一次体检中发现自己患上了乳腺癌，当听到医生在唇齿间发出“癌症”这两个字节的时候，S女士的大脑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之后便整个人瘫软到地上。
S哭了起来，她独自坐在医院大门外的石台上，从一开始默默地流泪到最后哭的撕心裂肺，直到丈夫从很远处赶来安慰她。但这些眼泪又算得了什么？在人潮涌动的北京城，在死亡每天都发生很多次的医院门前，一个患者绝望的眼泪渺小到根本没有人去理会。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及丈夫，还会有谁能真正在乎S的留和去呢？
S女士首先想到的是父母，一想到千里之外的他们的拮据，S就不想再给他们增添任何的负担。毕竟，父母用微薄的收入供她读完了大学，已完全超出他们的能力之外了。她现在能靠得上人只有一个——他的丈夫，这个有点脆弱又有点敏感的男人。
之后的6个月，S女士在丈夫的陪同下完成了切除手术、化疗和放疗的治疗。因为还没有做过母亲，她坚持只让医生切除了身体里肿瘤的一小部分，这使得整个乳房得以保留了下来。虽然一头美丽的黑发在化疗中全部掉光了，但他们迟早还会长回来。
“乳腺癌不是致命的，她的治愈率现在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
就像在丈夫在医院门口安慰她时说的一样，经过治疗后S女士的身体正在慢慢地恢复中。
就在一切将恢复到原点的时候，S女士突然接到了L女士发来的短信。
短信里这样写到。
“S女士，您好！我跟您的丈夫有了恋情，在您生病的时候。虽然这一行为有失体面，但它确实发生了。您应该知道他在照顾您时的孤立无援和筋疲力尽，或许是我与他之间的感情弥补了他所失去的那些本该有的慰藉。其实这段感情可以很快地消失，但意外的是，我怀上了他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看着他的面上，请您能跟我见面谈一谈。”
看着这封信，S女士想放声大哭却并没有哭出来，除了震惊和愤怒，她居然生出一丝丝理解和宽容，她想到丈夫这些日子里不离不弃的照顾和鼓励，已经感到满足了。
她把手机上的文字拿给丈夫看，丈夫正在厨房里煮饭，接过递过来的手机看了一眼，就呆立着不动了。
灶台上沸腾的米粥从锅里溢了出来，冒着白色泡沫的滚烫的粥像极了丈夫此时的内心。
S女士她走上去关掉了火，轻轻地问：“这是真的吗？”
对方没有回应，只原地站着。
S女士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高了许多。
“请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空间凝结，四周一片鸦雀无声，等了好久，只听得丈夫回复到。
“是真的。”
听到这两个字，S女士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着，一边绝望地向什么质问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丈夫仍是站着，没有给出任何的安慰。
“你已经做决定了吗？”S女士哭着问。
“没有。”
“你要我来做决定吗？”S女士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
丈夫原地站着，不动声色的，哀愁和悲伤都在他脸上看不到。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死都不怕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没有什么不能失去，没有什么必须得到…….”S女士上前抱住丈夫的胳膊语无伦次的。
绝望的悲痛是最消耗体力的，单几个小时的悲伤便可以消解掉身体里积蓄多年的能量，一年的治疗使得S女士深刻的懂得了这些。为了不要让自己沉侵在这样的绝望里，S女士松开抱住丈夫的手，回到卧室里，开始坐在窗前独自进入静默的状态。
“要平静，要平静，要平静……”
S女士一边做长长的吸气和吐气的动作，一边反复地自言自语着说上面的三个字。
之后，S开始轻声地念诵《大悲咒》。
在治疗的这大半年来，S女士每天坚持念诵《大悲咒》。事情的起因在于她偶然看到一位出家的师父在一遍开示里写到一句话，那句话的大意是——-“只要每天在一杯清水的面前诚心念诵21遍大悲咒，再把杯中之水饮下去便可治愈一切的顽疾”。
自从读完这个，S女士便像抓住了一个救命的稻草一样抓住了佛法。在对宇宙与生命的反复追问中，她开始相信“凡祈求的必得回应”。
这半年多里，念咒已成为S女士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事情。
很多次，她都在念咒的过程，遭遇了奇异又美妙的的经历。有一次，她一边坐在家里念咒一边闻到浓郁的花香，但四周看看家里并没有一朵鲜花。又有一次，她在念咒的过程中，闻到了清新的草莓的味道，但那时家里连一颗草莓的叶子也找不到。刚开始念咒的那段日子，她还日日做些奇怪的梦，但那些梦绝不是什么噩梦。
除了每天的念诵，S女士一有时间，就会到离家最近的寺院里祈祷，她会跪在寺院里的每一座佛像前深深的磕头和叩拜，之后许下自己的心愿。即使身体不堪重负，即使因为化疗所致的恶心，她都能一一地忍耐。
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让S女士有了生活的信心，也是这份信心让她决定去直面L女士。
一走进咖啡馆，S女士只扫了一眼便准确地判断出L女士。
L坐到角落里，气场和眼神皆跟S女士有相似的地方，眼神是敏感又隐忍的，气场则是那种低低的不张扬。
S女士走过去，冲着L点了一下头，算是跟她打了一个招呼。走近时眼神落到对方的小腹上，发现那里没有显出任何的臃肿。
已经怀了三个月的孩子了，难道看不出一点迹象吗？S女士问自己。
S女士是没有过怀孕经历的，她无法知道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女人应该怎样。
S女士坐在了L的对面，脸上的墨镜没有摘下来，她不想对方看到自己真正的面容。
沉默了几秒钟，L女士先发了话：“今天约您出来见面，他是不知道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与他无关……”
S女士打断她的开场白：“你有什么要说的，请直接讲！”
L女士被打乱了之前准备好的底稿，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重新开始说到。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亲，我是跟着我母亲一起生活的。我的父亲抛弃了我的母亲，跟别的女人走了。我知道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成长有多难。”
“但现在你可以体会到你父亲重新选择的那个女人的生活了。”
L女士坚决的：“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你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你孩子的父亲，是有家的人。”
“你不能剥夺别人拥有一个孩子的权利。”
S决绝地：“人生的目的并不是非要有一个孩子。人不能在一个败坏的道德上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婚姻只是道德的束缚，人性才是道德的基础。”
“婚姻不是约束的桎梏，但婚姻是责任和义务。”
听到这话的L女士眼望着窗外，咖啡店巨大的玻璃窗外，几个可爱的孩子在草地上打闹着，他们的笑容天真又烂漫。
望着他们L女士有点出了神，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反驳S女士的话。
“您说的有道理，但他自己很想要一个孩子，他的父母也很想要一个孩子，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为这个孩子承担责任总不会是有悖道德的事。而您并不能给他一个孩子。”
S女士感到心里的防线被一点一点地击溃了，有一种很沉很重的东西击打着她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S女士于是回复到：“他是很想要一个孩子，但他要一个孩子的机会还有很多，并不一定非要这个！如果你非要强加给他，他会背负太多的道德，他今后都不会好过。”
听到这段话的L女士感到对手的强大，但并没有示弱的：“我知道您是学佛的，佛教有不杀生的戒条，如果您要执意杀掉这个孩子，岂不是犯了重罪了吗？”
S女士冷笑一声：“你知道佛教有不杀的戒律，是否知道佛教里还有另外的一条戒律叫作“不淫？”
听完这段话，L女士突然哭了，抽抽嗒嗒的，完全败下阵来的。
L哽咽着：“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对不起你，在你最难的时候……他很脆弱他也需要安慰，但看在这个没出生孩子的面上，您就放了他吧！这个孩子需要他，他的父母也需要这个孩子……”
S女士站起身来：“对不起，我不是您的垃圾桶，我没有必要听您这些心里的垃圾。”
S女士拎起手边的包，准备扬长而去，步伐刚迈出几步，就听得身后的人从哽咽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咬牙切齿：“你们学佛的不都是要教人慈悲吗？我在你这里怎么没有看到半点慈悲！”
听到这句话的S女士，即刻停止了脚步，一副挺立的背影被怒火点燃了，她正欲转过身把恶毒的词语放出来，又听到对方突转为一种平静的语言：“佛教归根结底是教人“放下”一切的执念，你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即使从死亡里挣脱出来也连佛法的门都没摸到……”
听完这句话，S女士直挺挺的身体突然一下松懈了下来，她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有两行眼泪从眼眶里汩汩地涌了出来。
此事的结局，我们已经知道了。
S女士与他的丈夫破镜重圆了，虽然她还要坚持吃5年的药，但表面上她与健康的人已经没有两样。一头乌黑的头发早已经长回来了，弥补似地努力工作让她赚了一大笔钱。目前夫妇两人正准备换一辆更好的车子。
至于L女士以及她腹中的孩子，就算一个插曲吧，夫妻二人彼此都再没有提起过这个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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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姝电影导演，编剧作品有《孩子》、《小荷》、《未见莲华》作品曾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塔林国际电影节等多个电影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