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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平:老来丧子之痛

时间:2018-11-28 21: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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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平:老来丧子之痛

志事不遂,归无所养,年事就暮,继嗣乏人,故曰老来丧子,乃人生三大不幸之一。

一生遭际,难以捉摸。孔夫子三大不幸皆经历,幼年丧父,中年被妻抛弃,老年丧子,独子孔鲤先他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难掩之痛。类似者尚有朱元璋,少年丧双亲,中年丧原配,老年丧诸子,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皆先他而去。

王云五的大哥王日华十八岁时考取生员,却在二三个月之后患病身亡,王云五为此道:“于是家人咸归咎于我家风水不好,因为十几世代向未出过一名秀才;此次破天荒由大哥以未冠之年,得此意外之荣,因之,父母亦渐安于天命。可是我的一生命运便因而受到深切无比的影响。”二哥王日辉二十五岁竟也病逝,王云五遂成家中独苗,不忍离开父母,而放弃留学念头,结婚生子,以缓解父母丧子之痛。

“九一八”事变后,刘文典长子刘成章正在辅仁大学读书,欲参加卧轨行动,回家请示后,刘文典大为支持。是时北平已入滴水成冰季,身体羸弱的刘成章因此身染风寒,不治而亡。此后,东窗未白,残月犹明,为排遣悲凉,自我麻醉,开始吸食大烟,理智之人无以自控。据钱穆《忆刘叔雅》一文回忆:“(刘文典)后因晚年丧子,神志消沉,不能自解放,家人遂劝以吸鸦片。其后体力稍佳,情意渐平,方立戒不再吸。及南下,又与晤于蒙自。叔雅鸦片旧瘾复发,卒破戒。及至昆明,鸦片瘾日增,又曾去某地土司家处蒙馆,得吸鸦片之最佳品种。又为各地土司撰神道碑墓志铭等,皆以最佳鸦片为酬。云南各地军人旧官僚皆争聘为谀墓文,皆馈鸦片。叔雅遂不能返北平,留教云南大学,日夕卧榻上,除上课外,绝不出户。”凡所际遇,绝非偶然,个体随国运,世家越发不能免。

失独之痛,较之失子之痛尤甚。王守恂五十五岁时失十三岁独子,每每提及此事,隐隐作痛。据刘幼珉《集录王守恂先生随笔序》(刊于1937年2月14日天津《语美画刊》)一文载,王守恂“顾有伯道之戚,其记‘吾儿’死状极凄切,而出以超脱之语,怃念亡儿,显然笔下。每为戚友寿文,语多艳羡,盖触景伤情,不得不尔也。今秋以肠胃病卧床数月,竟至不起,闻者痛之”。其曾新识一位梁姓朋友,闲谈中问及“有公子几人”,“无!”“有女公子几人?”“无!”对方一时语塞。体育教育家王怀琪一生坎坷多变,中年发妻故世,继室又不幸离世,晚年“子业成而夭,女嫁后而亡”。

恫瘝在抱,终身隐痛,无法失忆,只得面对。罗曼·罗兰说“有些事情不能告诉别人,有些事情不必告诉别人,有些事情根本无法告诉别人,而有些事情即使告诉别人也会马上后悔”,概此所指;太宰治说“我仍然认为向人诉苦不过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默默承受”,否则就成了丧子后的祥林嫂。“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外无大事即安,内无挂碍便好。虽学之不至,不失正路,何须折冲尊俎能力,“生子当如孙仲谋”。

天意高难问,索性不问,人情老易悲,枯坐破闷,幻象中,花朵重开,候鸟回头。无论身在何处,幸与不幸,只能从自身处找寻,比较而获得。父母俱在,家人平安,所谓幸福,如此简单。我父母是那个时代的过来人,至今仍将幸福界定为“有吃有穿”,老而弥笃此一条,无外八十多年的人生体味。利来利往,行人路上马蹄忙,丢手机如失孩子般着急,只是未经变故。

疾老冉冉而至,谁人可免?寿命有定数,福报也有定数。寿数长,熬过众人,丧子丧孙,自然而然。如齐白石者,丧妻,又娶妻,丧子,又得子;如杨绛者,夫丧,女丧,独自一人过百年。命运的有误差,此乃长寿所须承载之不幸,长寿者,自己是自己一生的唯一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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